梵高的葵花2

她怀里抱着孩子斜靠着站在门边,像一尊雕像般凝固不动,许久许久,好像是在望着他的背影,尽管那个背影早已消失在楼梯里了。那双清澈含水的眸子看似有些空洞,明明装满了阳光,却又觉不到灿烂。
“咿咿呀呀——”,孩子没有哭,只是在尽可能地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以引起妈妈的注意。她终于将眼光收回来,缓缓地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继续给孩子喂奶。她含笑望着那个孩子,自然地哼起那首久远的童谣。婴儿也盯着她看,好似要熟悉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脸庞、她的鼻子、她的嘴,甚至她嘴角的那颗痣。过了一会,她试探性地将乳头从婴儿嘴里抽出,娃娃没有哭泣,望着她,默默无语。她把孩子放在婴儿车里,轻声地说,“你先自己玩一会,妈妈去洗碗!”
婴儿有的只是本能的模仿,她躺在你的怀里,你的情绪便时刻感染着她。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比你还明白着呢。你爱她,所以她爱你,如此简单。她没有是非善恶之分,没有亲远近疏之分。你的言语便是她的是非,你的亲疏便是她的喜乐悲哀。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存在,她的自我依着你而生。她可爱又可怜,她的生命完全仰仗着你的善心和爱心。
她尽量不让孩子哭泣。她不笑的时候,孩子也是不笑的,所有,她只能给孩子以微笑,她也只想给孩子以微笑。她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空空的客厅里回荡着久石让欢快的钢琴曲。
厨房里响起枯燥又有节奏、抑扬顿挫的刷碗声。她倒是并不厌烦“洗碗”这项家务活,小时候在自己家也常洗碗,纵然家里的活并不多,她总要帮父母做些什么。她手里正拿着一只直径约四寸大小的青瓷碗,那只碗在清水的冲洗下褪去油渍,于日光下闪烁着流动的色泽。晨光透过落地窗贴在木色地板上,好像为其披上一层柔软的银色外衣。

婴儿终究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眼珠转到了别处。在她的斜右侧两米远的桌子上摆着一瓶假花,浓绿的叶子点缀着鲜红色的玫瑰。她晃动着小手,似乎在企图去抓住那美丽的花儿,看起来是触手可得的东西,实则离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她在尽可能地捕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认识那些静止不动的事物。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纵然每天看到这同样的场景。
对她而言,每一天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乐趣,有待探索与寻思。如果我们像婴儿一般对世界怀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想必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吧。但是,如果真像婴儿那般无知,又该是多么失落!可贵的是——婴孩并不知道她自己是无知的。这与大人的无知完全是两个概念。我们会原谅娃娃的无知,却很少会原谅大人的幼稚。
房间里婴儿一停一顿的吮吸声清晰可辨。她还在望着那朵花儿,她的目的性竟是如此之强!她的妈妈洗完碗从厨房里走出,看着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她独自走进卧室,推开衣柜的门。这个衣柜里装满了空气,最不缺的就是空间。这些衣服的颜色并没有很亮丽,浅色系列,映衬出夏日的清净。纯白色连衣长裙,蓝色碎花长裙,淡红色的长裙,白色亚麻衣,白色雪纺衫,白色衬衣,白色T恤,浅蓝的牛仔外套,淡蓝的牛仔裤,米色休闲裤。她拨了拨这些衣服,略微想了想,拿起那件白色亚麻衣,淡蓝的九分牛仔裤。
换好衣服后,她抱着婴儿起身走到阳台上,月季开了四朵,凋零了两朵,纵然凋落,色彩依然绚丽,一片片散落的花瓣静静地躺在泥土上。不仅是“莲”出淤泥而不染,这长在大地之上的任何植物不都是自泥土而出吗?陆地上的泥土又比水中的淤泥要干净多少呢?污泥可生出莲,也是好泥土;再普通不过的土,能长出那些花花草草,自然也有可取之处。环境固然重要,有时候也未必那么重要。身边的某个人重要,有时候也未必不可或缺。
每一个人就像是自然环境中的一种生态因子,同样有着一般特性。综合性是最首要的,人不可能脱离群体而生活,完全孤立的人是不存在的,人是一种成功的群居动物,总有各种说不清理还乱的丝缕使我们彼此联系、相互促进、相互制约。而在这所有与我们有关联的人之中,总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影响我们整个人生发展因而起主导作用的决定性因子,那个人或许就是我们的亲人、爱人、朋友——是我们在乎的人。
身边的人对我们起着直接作用,我们的言行举止彼此影响,共同营造着一种环境氛围;远方的人、我们阅读的书籍、书籍中的人物和故事以及其他一切我们所见所闻而看似与我们无关的事物都间接影响着我们,将我们与遥远与未知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在我们人生的不同阶段,起主导作用的生态因子未必始终就是那不变的一个,我们周围的生态环境在变,我们接触的人事在变,对事物的认识在发生变化,我们的渴求也在改变。纵然这许许多多生态因子般的人看似身份轻微、可有可无,但都有其重要性,都是不可替代的,父母的不可替代、初恋的不可替代、子女的不可替代;然而,这些不可替代的因缘也是强求不来的,充斥着偶然性,没有什么对我们而言是失去了便活不下去的,不遇到这个人,我们也会遇到那个人,不追求这个东西,我们也会追求别样的东西,任何东西似乎都可以找到能够起补偿作用的他物。我们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生命,而生命其实也是不可强求的,生来这个人世不是我们的选择,是我们的父母所给予的,同样,死去自然也不是我们的选择,当然,自杀除外。那么,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呢?
她居然能想到将人比作生态因子,虽然有些不着边际,转念仔细一想,那些特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是读书时中毒太深了,现在偶尔还能记起几个必考题。看着这鲜艳的花朵,她不禁神色愀然。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凝固在她脸上的表情呈现暗淡的色彩。转瞬间,却像顿悟到什么似的,微笑又在她的脸上绽放。
待她回过神来,再次将目光转向怀里的孩子时,那个温顺的婴儿已经在他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她淡淡地笑了一声,抱着孩子走进屋内,将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也只有孩子睡着的时候,她才得空可以做回自己,而不仅仅是一位妻子,或者一位妈妈。

她坐到书桌旁,桌上摊开着梵高的画册——《梵·高的树》,随意翻了一页,画面中是两幅图画——《桑树》《暴风雪》。
小时候,她很喜欢画画,长大后,很喜欢树。她一直记得念初中时的那一次,同妹妹一起去到小河边的树林里玩耍。小树林离县城中心有一定距离,别有另一番天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家人习惯了晚饭后一定要去防洪大堤边走走,吹吹晚风,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在心里“觊觎”着这块宝地。
远远望去,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在河的那一边,起初她以为是一片桑树林,看起来好像是并无人迹的,似乎书中的“桃花源”就是在这样一条河的另一边。小河流到下游就分流了,靠近城北这边的分流并不宽,有一座小石桥横在下游的河水之上,从桥上走过,就是小树林的边际了。
往小树林里面走,一直走啊走,这是走的纵向路线,往左边横向望去,县一中就在树林边缘的对面。操场被高高的树挡住了,虽然是假期,似有微弱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仍然可以听到校园里“哐当哐当”的上下课铃声。那时正是电子铃声开始应用的时候,小学时人工打铃的那一幕幕场景早已渐行渐远。
那个周末,遥远的铃声与她们无关。南方的夏季最是苍翠葱郁,常绿树在生长,不断有新的嫩叶冒出,也在老叶在凋落。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她们踩在残弃的枯枝上,纵然步子再轻,依然可以听见很清脆的声音。有一截很大的断木横亘在小路中,她们便在这截断木上坐下了。
蹲下来,看到地上有一只夏蝉,把它捡起来,小心地放在掌心上,惊异地发现它的一只翅膀断了——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原来,那“薄如蝉翼”就是这般样子。后来,她把这只蝉的翅膀留下来了,夹在书中,更薄了,成了凝固的标本。她的第一首小诗《昨天的蝉死了》,就是为着这不知名的蝉而作的:
花谢了 草枯了
草也会哭吗?
我迷惘了
明知道自己的错误 却还是执著着
我动了恻隐之心吗?
伙伴啊 那只蝉怎么了?
它已经失去了生命!
你却还要把它留下
把它禁锢在塑料薄膜中 做成标本
某一天 它轻轻滑落
人的心竟这样脆弱
天空不再哭泣
却依然阴沉着脸
为那只逝去的蝉
时光也悄然离去

“哇哇哇——”,是孩子醒来的哭声。她赶紧跑到卧室,抱起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在她抱起孩子的那一刻,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声,她笑了,发出轻轻的“咯咯”声,笑得那般动容,灿烂胜过春天里任何鲜艳的花朵,蓬勃胜过夏天任何青葱的树叶,热情胜过秋天那无比绚丽的红枫,纯净胜过冬天那洁白无暇的雪花。孩子望着母亲的眼睛,咧着小嘴微微地笑着,好似得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婴儿又开始用眼睛探索这个于她而言,无比陌生的世界。那样的眼睛,任何不做思想,像澄明的天空。万物投映在他的黑色瞳孔里,就像蓝天之中时不时飘来的一两朵不染一尘的白云,那样地清澈与明净。她环视周围,脑袋在脖子上转着,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她却不愿去看一看她的妈妈了。大概是还不饿吧!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十分安然。阳光是这个世界上再美好不过的事物了,它是如此唾手可得,以致轻易便被人们忽视。我们可以用我们所有的感觉去感受阳光的温暖。空中那轮光芒四射的骄阳是最抢人眼的,它如此傲然而让人不敢正视。
白日里走在室外,混夹着青草香的阳光气息时时扑鼻而来;夜里,我们用以裹身取暖的熟悉的被子也沾染上了阳光的味道。此时此刻,伸出双手,阳光的温度落在皮肤上,一股暖流从手心到内心不断蔓延扩散。
我们热爱阳光,过强的阳光却令人烦躁。不要强求别人,也不要强求自己。万物适可而止,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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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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