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禅灯半轮月，
今宵寒较昨宵多！

我站在南方的阳台上，望着北方，天际彤云滚滚，寒气正浓！偶有烟花腾空，犹如我的心，欲跳过千山万水，观望家乡的春节景象。

哥哥，一个陌生了好久的称呼，突然就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兄的弟，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词语，今夜，却让我潸然泪下！

也许，是我放荡不羁的人生观，和哥哥的规行矩步有天壤之别，也许，是我的吊儿郎当刺痛了哥哥的苦口婆心。所以，自从我们各自成家后，两兄弟心存隔阂，越走越远。你劝我埋头苦干莫张扬，而我劝你人生得意须尽欢。

30年过去了，我们都成了老者，你还是你，而我，却活成了你的模样，褪去了眼里的麦芒，磨掉了嘴中的针尖，在外面混得遍体鳞伤，终于明白，我所追求的，就是你当初告诫我的：生活，哪里有什么风花雪月，人生，哪里有什么海市辰楼。

哥哥，今天大年初二了，西山凹的妈妈，东山岗的爸爸，都等着我们给他们上香呢。鸭儿堰那里爷爷的坟，好多年都没有去了，不知道那里的松涛声还是不是那么雄浑，不知道那一汪堰水还有没有那么清澈。听说通往那里的山路现在已经是遍布荆棘，不知道我这老寒腿还能不能走的通。

通往妈妈的山凹的路，我们走了四十七个春节，而今年，却因为你离开了家去东莞过年，而我因为疫情不能回家，没有人给妈妈上香了。你看南方冷冷的风，北方肯定已经天寒地冻，爸爸妈妈的坟，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记得你十三岁的那一年，你独自一个人，一把锄头，一柄锹，把妈妈的坟培的有模有样，回到家里，你拿起毛笔，在厨房唯一一块粉了沙灰的平整墙面上写下：

月朗朗，寒星为伴。
风轻轻，乳燕安眠。
茫苍苍，杜鹃啼血，
恨悠悠，紫薇花残。

多么凄苦的一颗少年心，哥哥，你一个人给妈妈赔坟的时候，哭了吗？

爸爸说，自从妈妈离世后，你就不再喜欢说话，不再喜欢唱歌。

暑假，你爱一个人一把椅子，坐在屋前的堰塘堤上，看萤火如织，听蛙鸣如潮，寒假，你总是用锄头背着一个箩筐，牵着我的，在后山慢慢的穿行
，遇到粗大的松树，对着树干几锄头敲打，松果就会落下来，我们回家，你哼着凄凄凉凉的歌，山风一来，歌声就会淹没。

你是村里知名的聪明孩子，爸爸对你读书寄与了厚望，当高考临近，全村人都指望我家能出一个大学生时，你却毅然决然的退学了，不管老师怎么苦口婆心爸爸怎样威逼利诱，你就是不去学校。在全村一片哗然中你成了一个农民。

那一年的中秋节，在厨房的那一块沙灰墙上，你用毛笔写下柳永的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堪那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多年以后，你才道出你退学的原因：爸爸日渐佝偻的身躯，和渐渐苍老的呻吟声，考上大学，又怎么忍心？

你回归农民，无怨无悔，那一个春季，你在黒垱抛下几根菱角种，在下堰埋下几支藕，几年后，黒垱已经是绿簇簇的满池菱角，下堰也是娇柔柔的一堰荷花。在夏秋相交的季节，你还是一椅一蒲扇，一竹笛，吹得千回百转，愁肠百结。

哥哥，你是在思念早逝的妈妈，还是在向往未去的大学？

哥哥，人这一生啊，竟然是如此短暂，那个才华横溢的落魄少年，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更加孤言寡语了而你的一抬眼，一皱眉，却能让我读出做人的道理。当我对新环境新事物一窍不通向人请教时，突然想起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古语，不是孔子说的，而是你教育我的。

当我遇到困难踌躇不前信心顿失，又会想到你说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哥哥，我写过爸爸，写过妈妈，写过姐姐，却唯独没有写过你，两兄弟不比姐妹夫妻，平时没有那么多卿卿我我念念叨叨，去年下半年突然想写你，却发现好难好难下笔。仔细回忆我们小时候，才发现，你对我的关爱是无处不在，而我却年少轻狂，在人生的道路上和你大唱反调。多少次伤了你的心还浑然不知。而你，却一次一次的选择不计较和隐忍。

你做到了长兄如父，我却没有做到忠孝信悌。每次回家，你都对我敞开大门，我却多少次过家门而不入，让左邻右舍看我们兄弟俩的笑话。

今天，你在你儿子那里过年了，两栋房子，过年没有了炊烟，我才觉得你是我们兄弟俩根一般的存在，你不在，我的家也没有了，我的心，空荡荡的，疼！

哥啊，
外乡的繁华，不是我们的居所，漂泊多年的我，最思念的，是澧水河畔的新溪村，最奢望的，是和你炒一碗炸辣椒，几粒烂黄豆，喝一壶小店里的勾兑酒，然后，相扶相持，踏着泥泞，听着山风去鸭儿堰给老祖宗上香。顺便，也给自己看一个窝。

哥啊，
听说今年雪大，不知道我屋后面那一棵老椿树的枝桠，会不会被雪压断而砸坏屋上的瓦片。听说家里贼多，不知道你家的门窗锁严实没有？还有我屋檐沟里的残枝败叶，会不会阻挡雪水的流淌？

哥啊，
今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