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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梭筒钩

每临近过年,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老家的那个梭筒钩,梭筒钩下热气腾腾的吊锅子,吊锅子下红彤彤的火塘,当然,还有围着火塘而坐的一家人。

记得小时候,村里每家每户的伙房都有一个这样的梭筒钩。那时我对梭筒钩的原理非常不解,一根直溜溜的细长木棍,插在两米见长的竹筒中间,木棍下面的钩子无论挂多么重的东西,都不会往下掉,但只要将手柄轻轻往上一提,梭筒钩就能轻松上下,移动自如了。
每当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就会拉下梭筒钩,挂上一锅山泉水,一边往火塘里添着柴,一边跟客人聊家常。不知不觉,水就开了,还是从挂在梭筒钩上的袋子里掏出几片烟熏茶,放在茶碗里,再加点芝麻,用开水一冲,芝麻跟着茶叶在茶碗里翻滚飞舞,等它们落到碗底,一碗黄澄澄、香飘飘的芝麻烟熏茶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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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们眼巴巴地盯着,妈妈有时也会给我们泡上一碗,当然我们醉翁之意不在茶,在乎碗底芝麻也。然而滚烫的开水,阻挡在我们的嘴与芝麻之间,于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顺碗边吹一口气,将碗底的芝麻吹上来,轻轻一吸,着急忙慌被开水烫着舌头的;有摇晃着手里的碗,将芝麻翻腾上来的;我的诀窍是假装将茶端出去喝,找个隐秘的角落把水倒了,香喷喷的芝麻含在嘴里仔细地嚼,久久不愿咽下,仿佛那个年代的口香糖。
临近过年,梭筒钩上挂的东西慢慢多了起来,腊肉当然是主角,见谁家新杀年猪,买上几斤,抹上盐,往梭筒钩上一挂,无论烧水,还是做饭,袅袅的烟雾一点点地将腊肉裹起来,慢慢地熏成了诱人的褐色。还有剖好的鱼,宰好的鸡,都会抹上一层盐,让它们跟腊肉作伴。火塘里烧柴时,腊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着特有的香味,然而这时候是不能吃的,妈妈说要到过年的时候,于是天天盼着过年。
被调动起来的食欲无处安放,只好去地窖里拣上几个红薯,埋在在火塘的烟灰里烤。盯着烤是不行的,一会儿拿出来看,一会儿拿出来看,却总还没有烤透。最好是有几个小伙伴过来找你玩,玩到尽兴处,猛然想起火塘里还有几个烤着的红薯,找火钳扒出来,拍打拍打灰尘,就着腊肉的香味吃到嘴里,快乐的滋味被放大了无数倍。
终于盼到过年了,跟紧伙房里的妈妈,看着她将自己垂涎已久的腊肉割下一大块来,切成薄薄的小片,再加上萝卜,豆腐……一股脑放进梭筒钩下的吊锅子,白色的萝卜和豆腐与褐色的腊肉在沸水中上下翻腾,交替现身,想到一会儿它们都将进入我的嘴中,舌头忍不住在唇齿间打转。

这时候还是不能吃的,要等在外工作的爸爸回家,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这过年才真正开始了。三十晚上的火,十五夜里的灯,火塘的火越烧越旺,照得人脸红彤彤的,像喝了酒一样。端起热腾腾的芝麻烟熏茶,一样可以碰杯,碰出暖心的鼓励,碰出新年的祝福。吊锅子里再下点魔芋,那就更妙了。买的魔芋当然是不够的,心灵手巧的妈妈会煎一些红薯粉,切成魔芋的大小,我们围着梭筒钩,用筷子在吊锅子里玩起了分辨真假魔芋的游戏……
现在回乡,村里早已用上了液化气灶,芝麻烟熏茶中的芝麻数量也是往日的数倍,腊肉、魔芋当然也可以放开肚子吃,梭筒钩却早已经成为历史文物,只存放在我记忆的深处。然而奇怪的是,当我们一家人围着饭店的餐桌吃年夜饭时,恍惚中我总觉得桌子中间有一个梭筒钩,梭筒钩下吊锅子里食材翻滚,大家相互敬酒,脸胀得通红,好像桌下有个火塘,被火烤着一样。
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用随处可见的竹筒、木棍等材料,就做出了如此精巧绝伦的梭筒钩。梭筒钩的中间虽然是空心的,但不管是多重的东西,它都能吊起来,也包括我那沉甸甸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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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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