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读书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那时小学的课程不过语文和算术。领到新书的当天，便逼着姥爷为我找来“洋灰”袋子，也是赵城人常说的牛皮纸，小心翼翼地裁剪，折边，为新书穿上新衣。姥爷提笔后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我的名字被一笔又一笔落在封皮上，油墨的清香令人陶醉。
学算术最常用的工具是手指头，即使个位数的算法也觉得受限。姥姥，姥爷、二舅的手指，甚至院子里的鸡腿常常被我占用数数。挤眼晴，耸眉毛，或者对着我笑，训练了好久，我终于开窍，借用太多的手指来运算是一件单纯而笨拙的方法。有时数着数着，姥爷咳嗽一声，我注意力一闪便数错了。我实在无奈，数着数着就困了，一个闷闷不乐地揪毯子上结起的小毛球，看看墙根底下顶着馒头屑匆忙赶路的蚂蚁。姥爷在一旁不言语，只是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我是在刚识字那年，知道姥爷有个弟弟参军后留在了东北。姥爷带着花镜，在窗台下的太阳光明亮的地方写信。因为认真投入，鼻孔边上挂着的鼻涕珠晶莹透亮，一吸又进去了。最后折叠起来，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去城里寄信了。那时通讯不如现在便利，我对文字的功效产生了种神奇的猜想。远隔千山万水，却能承载心中所思所想。大约后来的一天，我放学回去，姥爷哭了，很震撼的那种男人哭，姥姥沉默不语。我在炕楞砖上看到一个电报的单子，读到“病故”的字样。我大约确认东北的小姥爷过世了。虽未谋面，我也流下泪来，是陪姥爷一起落泪的那种。
我读书习字，和姥爷一样成了有文化的人。我对姥姥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感到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虽然没有文化，却通情达理，话说得委婉有道理，而且纯朴善良。我知道了做人是与人为善，需要厚道些才对的道理。
后来，我随父母去读书。书信仍然是我和姥爷情感的桥梁，我猜想他仍会在太阳窝里读我写的信给姥姥听，姥姥会高兴地知道我懂事了！姥爷会写回信，二舅是快递，我一个人读，泪眼婆娑。这些信件我至今珍藏，成为我本分做人的精神基石。
岁月如歌。回忆总是幸福的，姥爷姥姥的在天之灵一直陪我成长。孤独是辽阔的，我想默默地写下文字，遥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