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够一个月的饭食。
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儒林外史》第二回
孩子不爱学，教师待遇差，这是明清时期乡村教育的真实状态。也是几百年来的真实状态。周进收到的钱和最初说定的“每年馆金十二两”有很大差距，最终还被和尚克扣了一小部分，很多中国人“假尊师真重教”，教师吃饭都成了问题，何来尊师？《儒林外史》开篇描写的小村庄薛家集属于山东兖州府汶上县管辖，水路交通发达，不算穷乡僻壤。那荀家更是“天地广，粮食多”，整个小村闹元宵花掉的银子也有二两多。
传统意义的“重教”，主要是想让孩子将来当官发财。中国人是真重教
乡村的教师一直这么穷吗？孩子们一直那么不爱学吗？“打瓦踢球”的描写倒是在很多作品里都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
三味书屋是绍兴城最好的学堂，文章里的老先生寿镜吾也是全城闻名的“方正、质朴、博学”的人。寿镜吾先生收到的学费肯定能维持体面，孩子们的顽皮却是自古如此。全靠一个老书生哆哆嗦嗦地吆喝管束吗？责任心、事业心，多少钱一斤？在假尊师真重教的国家，周进的工资勉强糊口，操心费力不讨好是一种必然。
寿镜吾教学方法老练，对孩子宽容，私塾“三味书屋”的招牌能够在文化名城绍兴立得起来。
再后来呢？辛亥革命以后，好多地方出现了官办乡村小学，私塾渐渐减少以至于最后消失。名儒寿镜吾们也必须去官办学校谋职了。村小，进入了官僚系统，貌似地位增强了，体面了。谁来掌控，谁有发言权？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里写道：
村长阎恒元，一手遮住天，
自从有村长，一当十几年。
年年要投票，嘴说是改选，
选来又选去，还是阎恒元。
村长的孩子阎家祥是乡村官办小学的教师，民国十九年（1930年）简易师范学校毕业。镀金，然后掌控教育，成为官僚子弟的一条出路。周进周老师呢？依然是“一壶热水，一碟菜叶”，在学校里有个怎么端都端不稳的饭碗。
乡村的领导从夏总甲（《儒林外史》里周进这个村薛家集主管税收等大事的村官）换到严恒元，乡村小学几经变迁，从私塾到官办，不变的是周进，不变的是周进们的苦恼；学生不好教，没钱。
人间已无赵树理，还有不少严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