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车轮碾过村庄

人生犹如一枚蚕茧,时光牵着茧丝,在前面长途跋涉,从未停止脚步。当最后一缕蚕丝从时间的指尖划过,这一辈子才真正地活明白,那一刻,人也行将就木了。用奶奶的话讲,人这一辈子,就是闷着头往前赶,走一步算一步,谁也拿不准明天的事。不知不觉,我已经闷头走了快四十年,奶奶已经作古,和村庄有关的记忆在时间的河流里,越来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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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代价,一半是父亲的白发,一半是母亲的皱纹。上了年纪的老胡同里,少了孩子们的打闹,多了晒太阳的老人,他们常常在阳光下,整齐地码在一起,想着年轻时那些事儿,干涩的眼角常常流出一滴浊泪。在家乡苍茫的大地上,那些高低不平的梯田,连绵不断的山峦,都不曾改变。我曾站在平房上,朝着夕阳的方向,凝望那高低错落的七个山头,家乡人称之为“七崮顶”,这些山曾不断激发我的想象,圆润的轮廓像极了饱满的乳房。此时,山不曾改变,夕阳还是那么美,那么艳,改变的是我看远方的眼睛,还有心情。
那扇破旧的木门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不知不觉已经几十年,那铜质的铺首,已经开出几朵绿色的小花。爹娘已经老眼昏花,还是一身的泥土味,手掌里、脚掌里总有洗不净的尘土。他们的忠诚就像乳山河的流水,永远无法剪断,他们守着家乡的小院,院墙上整齐的挂着玉米,屋檐下挂着几串朝天椒,那个燕子窝还在,只是没有了燕子,温驯的老牛,依然反刍着无休无止的寂寞。爹娘的坚守保存住了乡村的最后一丝味道,他们是乡村不朽的符号,飘扬在村子的上空。

我爬到鲁济山的半山腰,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小时候,就是爬到山顶,也不带喘的。山中央横着一大片黑色的石头,村里人称作黑石排,小时候,我曾躺在这片黑石上晒过太阳,捉过蚂蚱。旁边有一眼永不干涸的山泉,它曾滋润了我干燥的童年。俯视村庄,我惊奇的发现,村庄上空的炊烟不见了,这乳汁一样的炊烟,你去了哪里?没有了你,古老的村庄会不会觉得胸闷,会不会觉得饿。
一生要强的母亲,总是一副高嗓门。她总是在夜幕将至的时候,把我的乳名叫响,半个村庄的人都可以听到。可是现在,母亲说起话来似乎是在微弱地呻吟,我猛然一惊,以前那个说个不停,骂个不停,唠叨个不停的母亲哪去了?此时,你更像一盏枯灯,羸弱的身体,枯黄的面容,模糊的白发,你在时间的河流里变得脆弱不堪。你走起路来,需要用一只手扶着腰,仿佛那里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需要不断地用手堵住。你什么时候老了,我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推翻自己,求你了,母亲,你开口骂我一句吧,用你壮年时的那种腔调。
父亲的话一直很少,旱烟一担接着一担,这种烟的劲极大,我被这辛辣的味道顶了一个跟头,你叹了一口气,跑到胡同口,和那帮老头码在一起。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儿子捎给你的纸烟,大方地散出去一些,看着别人抽着儿子给你买的纸烟,你的心里很得劲,心里得劲的时候,你总爱清清喉咙,“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你个子本就不高,老了又折了几寸,但我还是愿意回忆起你壮年的时候,你是个筋棒的汉子,胸前的两坨肌肉,让我心生敬畏。在村子杀猪点门前,你和杀猪匠比试过力气,他能把三百多斤的碌碡搬离地面一寸,你竟然能将碌碡抬到胸前。可是此时,你蹲在胡同里抽烟,像只可怜的猫。有一次,你帮别人家盖房子,被一块石头砸断了腿,我看着别人把你抬上拖拉机,你只是冲我笑笑,说“孩子别哭,爹没事,让你妈到医院的时候,捎着我的烟荷包。”我转过身,把泪擦擦,回家给你装了满满的一荷包旱烟。
我考到了烟台师范学院,你执意要送我,开学那天,你没有带你的烟荷包,在商店买了一盒大前门,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在村口的站点坐车的时候,我回望了一眼古老的村庄,远处的七崮顶,还有那条不会干涸的、没有名字的河流,眼睛湿润了,爹说,好小子,总算熬出来了,不用当“庄稼巴”了,你反复地和我絮叨,户口转出去了,就不用交提留了,不用交公粮了,不用干义务工了。 奶奶是个小脚女人,两颗门牙特别大,别的牙都掉了,只有这两颗突兀的牙还在和食物较着劲。奶奶门前的那棵香椿树已经死了,小时候,每当香椿树发了嫩芽,我就像猫一样爬上树,把嫩芽掰下来,奶奶总是仰着脸,不住的唠叨,“你慢点,别磕着。”香椿叶的气味怪怪的,我不大喜欢,但是奶奶却固执地喜欢香椿,有时候是香椿炒鸡蛋,有时候用盐把香椿芽杀一杀,当咸菜。奶奶死了之后,我也没有了掰椿芽的兴趣,奶奶的门前长出了草,那棵椿树也招了虫子,第三年,就死去了。
胡同里几个小孩子,打着闹着,我试着从他们的眉眼里,找出他们父辈、祖辈的影子,但是我却失败了。以前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 已经被岁月雕琢得变了模样,它老了,像奶奶门前的那棵树,也许会在某一天,在风雨之中倒下去。唯有记忆,是涂抹伤口的麻药,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朵云彩,永远徘徊在村庄的上空,看一只麻雀老去,一朵秋菊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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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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