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独轮车

爹成家的时候,爷爷砍倒了房后的一棵槐树,让村东的郭木匠做了这架独轮车。那时候,爷爷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肚子疼得一宿一宿睡不着,爹用独轮车推着爷爷,到镇上的医院去看,医生说,治不了,回家给老人吃点好的吧。几个月后,爷爷走了,那时候,小姑还没有嫁人,爷爷咽气的时候,没有闭上眼,他还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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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弟兄两个,大伯在县城的锁厂里当工人,要接奶奶去住,奶奶死活不去,说,“茅厕在家里,不臭死个人。”因此照顾奶奶的重担就落到了爹自己身上。奶奶爱凑热闹,爱赶集,爱听戏,爹就经常用独轮车推着奶奶去赶集,车子上铺上软和的褥子,夏天给奶奶支把伞,冬天用军大氅给奶奶包裹严实,只要奶奶乐意,地里的活计都可以放下,妈妈为此没少发牢骚。几位老街坊都羡慕我奶奶,见了她都竖大拇指,说她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奶奶说,老二家里穷,一个眼睛瞎,但是有这么个儿子,拿个县老爷来换也不干。

读小学的时候,爹向村里要了一块宅基地,就在村南的大路边,前面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我问爹要盖房子干什么,他笑笑,说给我娶媳妇,我说不想要媳妇,他还是笑笑,不再说话。要了宅基地,他就开始忙活开了,因为宅基地的地势比较洼,需要填很多沙土。他推着独轮车,在车的两边绑上偏篓,从河套里挖沙往宅基地里填,没日没夜地忙活了整整一个冬天,终于把地基给填平了。盖房子需要大量的石头,他不舍得花钱买,就自己到山上去采,爹的手被炮锤震得裂了扣子,胶布缠了一层又一层,那个独轮车的轱辘也换了两次,盖房子用的石头终于准备好了,读初二的时候,爹给我盖好了娶媳妇的新房,记得那时,班里的同学常拿这件事来笑话我,说我已经有了婚房,家里已经给我定了娃娃亲。

但我不想把将来的媳妇娶到村里,娶到爹为我准备的房子里。于是,高中我拼尽了力气去读书,希望能够离开那块贫瘠的土地。苍天弄人,高考的时候我落榜了,告诉家里这个消息,娘躲在一旁抹眼泪,爹则是一个劲抽旱烟,那时候,母亲的病还没有好,地里的活全靠爹一个人,爹沉默了好久,说出一句话,“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往开了想。”然后推着独轮车上山去了。后来一所师范降分录取了我,爹妈都兴奋地睡不着觉,仿佛天上掉了一个大元宝,爹去村里的商店买了几盒凤凰,逢人就分,妈的病也仿佛好了许多。但是入学的六千块钱着实让他们发了愁,娘在青岛动手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爹是个要强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再向别人张嘴的。

“孩子他爹,要不把新房给卖了吧。”娘说。

“那怎么行,咱家养了个小子,就得给他准备房子,房子是房子,念书是念书,将来孩子娶媳妇,没有房子咋办?”

“爹,我已经考上了大学,户口也已经到了城里,房子还是卖了吧,以后我毕业了,自己挣钱买房。”我心里明白,这所房子凝聚了父亲太多的血汗,凝聚了他太多的憧憬和对我的爱。想起当年父亲推着独轮车推沙子,到西山上推石头,我心里也有太多的舍不得。

房子还是卖了,卖了八千块钱,爹说要不是急用钱,还能多卖点,那个夏天,爹更忙了,白天忙完地里的活,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到小龙山山脚的砖窑厂去搬砖,用独轮车把烧好的砖运出来,整齐地码在砖厂外的一大片空地上,一天晚上干三个小时,可以赚十元钱。如今闭上眼,我还能想象到那时候,父亲前倾着身体,推着木轮车的情景。我要和他一起去推砖,他决然不同意,“你在家收拾收拾,准备去城里读书”,可是又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呢?我到邻居家借了一架独轮车,也去了砖厂,每次搬砖的时候,爹都让我少搬一点,那个夏天过后,我皮肤黑了,人也皮实了些,看起来更像个男子汉了。

快开学了,那天早晨,娘给我煮了一大碗鸡蛋,爹看着我吃完,把我的行李搬到独轮车上,他推着车,我在后面跟着,朝村口的车站走去,我们一路没有什么话,父亲的独轮车“吱呀吱呀”哼着歌,这声音,坚韧悠扬,就像父亲已经过去的半辈子,苦难打不倒,狂风吹不折。通往城里的客车来了,我坐在车上,看了看远处瘦小的父亲和炊烟包裹下的家乡,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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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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