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悲歌

那年村里靠近山坡下面的二十五亩地被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码里人”承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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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地还真不是孬地,正宗的黄土,土层也很厚,就是因为靠近山坡,地身有点高,容易旱,还不好灌溉,所以之前都是家家户户分一点,就当废地,大多不种什么成名的庄稼,要不就是随便栽两趟红薯,点几棵棉花,或者种点高粱留着冬天闲来无事缝个锅盖,扎几把家里用的扫帚。总之,这块不成名的地从来没见长成过什么成名的庄稼,但是却为村子里的人找来了许多事做。

我家住在最靠近这块地的地方,和我家就隔了一条两米宽的小水沟,所以每天天刚亮总能最先听到有人站在小沟边脸对着村子,骂着形形色色,不堪入耳的脏话。

“我种几棵棉花种你家祖坟上去了吗?你让你家猪老爷给我拱的干净的?”这一听就知道是谁家的棉花地被猪光顾了。

”我这高粱眼看着成熟了,这半夜里哪l两个不要脸的来我高粱地里快活的,给我盘倒了这么一大片。”

………

只要有一个人开始骂,马上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起来往那块地里奔,于是更多的骂声此起彼伏,人影也越来越多,有拎着尿盆的,有端着饭碗的,有背着粪箕割草的,有拿着毛线打线衣的,有指桑骂槐的,有指名道姓的。不一会,有了扭打声,接着两家的男人来了,两个家族的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来了。拉拉扯扯,头破血流那是常有的事。没参与打架的装模作样的伸手拉两下,其实心里巴不得打的更狠些。

村子终于意识到这块地惹的祸患远远大于它的收成。于是村委会几个一合计,承包,承包出去。

承包到这块地的一共是三个人,听说是这三个人合伙承包的,老百姓只要乖乖把地给人家腾出来,不要耽误了人家种就行了,从来也没听说有人问过承包费的事。

承包的第一年他们种的是大西瓜,请了一个瓜把式,听说是河南人,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人叫马明远,大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大长脸,刀条一般的瘦,两只眼睛像两盏破灯笼挂在那张老脸上,忽明忽暗,有点瘆人。他的瓜庵子还真有点意思,破门边一左一右挂着两盏灯,经常听到有读书声从瓜庵子里面传出来。那声音听着就像看到了人,应该是摇头晃脑的姿态。

庄上的一个不算精明的叔叔经常从瓜把式的瓜庵子里面出来,跑到我家,跟我父亲说:大哥,你去看那老东西穷酸样,还在那装模作样看书来,喝的醉醺醺的。现在去他瓜地偷瓜跟拿自家的一样。我母亲这时会推着这个叔叔到门外边,让他滚远点,我父亲就笑,我也笑。

那年瓜秧子长的不孬,可是结的西瓜不多。又没赶上市,再加上那年水发的早,等西瓜成熟的时候都在水里洗澡了,被水泡的西瓜一个个像是穿了白色外套,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衣。瓜把式被几个承包土地的人连打加骂的赶跑了,一分钱也没挣到,走过之后,母亲说,还借了我家一面筐的面。父亲翻了母亲一眼:不要笑话落魄的人。

那个人的确有点读书人的样子,经常见他从报纸上剪摘一些小文章,贴在一张张白纸上,有时路过我家,遇上我在家,还会跟我父亲说,你这闺女要是我家的就好了,好苗子,可惜你们没有本事培养。我母亲就会远远的白他几眼,然后等他走后告诫我父亲,再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不要跟他打招呼。我也因此觉得这个人有点居心不良,什么是你家的就好了,这叫什么话呀,占便宜不是?烦人。

我们村正好也有一个穷酸教书的,这两个人都有臭味,但是貌似不相投,开始经常看见教书的从我家门口经过,手里提着一点炒熟的花生米,口袋里装一瓶酒,还会装模作样的喊父亲一声,去瓜庵子里喝酒,当然父亲是不会去的。后来有一天半夜里,就听到瓜庵子里先是传来吵骂声,后来变成殴打声。父亲拉开门,母亲又关上。第二天就看到两个人的脸都跟鸡琢的一样,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好在教书的也是老光棍,不然又会闹的不可开交。

“丫头,喜欢看报吗?”

我正在做作业,听到声音吓了一跳。

“不大看,看不懂。”我才读初中,那时只对大部书感兴趣。报纸从来不看。

“看看,这篇文章,能不能读懂?”把式把一张稀巴烂的用浆糊粘上的报纸放到我的面前。

“上次就是因为这篇文章和你那老师打起来的。”我知道他说的是咋回事。

是一张中国青年报,头版一篇文章: 《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作者潘晓。内容我都不大记得了,一九八几年,那时正是中国文学复兴的时期,大家畅所欲言,百家争鸣,各种形式的文学流派雨后春笋。但是我年龄小,还只是学生,真的看不懂。但是瓜把式加的批注却是密密麻麻,我感觉比原作字还要多。字很潦草,我一半也认不识,只好难为情的还给了他。把式摇摇头失望的走了。这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

那块不成材的地,后来那几个人又种了一年红薯,听说因为劳力和收成分配不均,到底也没有给他们几家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实惠,后来这块地彻底回归了荒芜,成了放羊的羊场。虽然再也没有了吵骂声,但却从那以后成为了村子里谁也听不懂的一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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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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