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磨豆腐

我的父母亲当年做的豆腐在我们那里方圆十里八村算是小有名气。记得每年过了腊月二十,我们家就开始忙了,常常是院子里挤了好多人,压了好多框豆腐,在院墙边排成一排,一天到晚厨房灶堂里的火都是不断的,那是庄上人要准备年货,当然每家都少不了做个豆腐,就找到我家来了。

小编碎碎念的图片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做二十几个豆腐,庄上大小户也有一百多,每家至少要做一个,有的人口多的要做两个,大家都很懂谦让,总是提前一天去我们家跟父母预约。

“叔,明天哪几家要做呀,一天可能忙完。”

“已经有七八家了哦,行,你晚上泡豆子吧,明早谁家豆子泡的好就先给谁家做。”

“好嘞叔,我现在就回家泡去。”

“不要泡太多,用秤称一下,不能超过七斤,多了,我这豆腐包装不下,另外豆子捡干净一点,省的明早做的时候费事。”

第二天天不亮,就会有人用桶提着泡好的豆子,背着一捆豆草叫门了。

第一道程序是磨。由母亲掌着豆腐磨的磨盘,做谁家的豆腐谁家出人拉磨,拉的是一个木架,叫磨棍,上头是用绳子系在厨房的梁头上的,好多人拉不来,上来就把磨给拉斜了,因为磨盘是圆的,要就着这个圆形来拉。母亲左手随着磨盘一圈一圈的转,右手不时舀着放在面前台子上的豆子和水,添到磨眼里,然后磨出来的豆腐连渣顺着磨盘滴落到下面的沙缸里。掌磨可是要技术的,添豆子和水要匀,水多了就太稀了,做好的豆腐质量不好,水少了,就太硬了,做出来的豆腐不嫩,口感不好,所以这个活只能是我的父母做才可以。通常第一道程序以后更是技术活,父亲大都忙乎那边,所以掌磨这活就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的胳膊那些天经常是要被累肿的。通常磨好一个豆腐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拉磨的人半个小时下来都是汗流满面,正常中间要休息两次的 。我们家人都会,我那时小,常常因为惹事被哥哥们罚着去拉磨,人刚刚能够着磨棍,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边拉边哭,那真不是好活,实在累人呀!

磨好了,父亲用一种叫油角的东西给豆腐刹沫,到现在我也不知这油角到底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按照豆腐的多少放好量加上适量的水在锅里烧开,浇到磨好的装豆腐的沙缸里,然后用擀面杖用力的搅,直到冒出一个一个小泡,沫才算刹好了。紧接着要把豆腐给挤出来了。父亲拿出用白色的老粗布缝好的小口袋,把刹好沫的豆腐装进去用力在案板上来回的挤,直到把里面的水都挤的差不多为止,那水是万万挤不干净的,只能是能挤多少挤多少了,因为挤出来的都是豆腐。这活也是谁都能干,有力气就行,通常谁家豆腐谁来做,父亲只是做个示范告诉他们怎么做就行了。最后剩在口袋里的被挤干了水的就是豆腐渣了,在现在看来都是好东西,但那时候没人稀罕,都是直接拿回去喂猪了。也有喜欢吃的,村上一个五保户老奶奶特别喜欢吃,说是放在锅里蒸熟了特别香。父亲经常让我给她端点送去,还叮嘱我不要跟人家要东西吃,我总记不住,每次都会接着人家给的一把花生,两根麻花腿什么的。

接下来背来的豆草派上用场了,把挤出来的豆腐水放在一个大锅里面烧,要很大一口锅才行,因为太容易淤了,锅这边一开,我父亲就不能离开了,要用大勺子来回上下不停的搅动还要时刻扬汤止沸,因为火是不能停的,要慢慢的熬,熬到整个一大锅都沸腾起来才行,才叫真正烧开。住火,用大铝水舀把烧开的豆腐装进一个小沙缸里,这就是正宗的豆浆了。平常不是年关的时候,我们家正常一天做四个豆腐卖,这时候庄上会有老人让儿子女儿端个碗放在灶台上要一碗豆浆回去,放上白糖喝。我不大喜欢喝豆浆,有时父亲会给我盛一碗逼着我喝,说有营养,我总趁他不注意倒了。紧接着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有句话叫:“石膏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这石膏要提前在石窝里磕的碎碎的,然后用筛面的最细的筛子把渣子筛出来,放在石窝里再继续磕,筛子下面的细如面粉的才好用做点豆腐。多少豆浆多少克的石膏,父亲有一个特制的小勺子,自己刻上数字,每次看他都是歪着头认真的看,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算着,最终决定放多少,加上开水冲开,一边往沙缸里倒着一边搅着碗里的石膏水,后来知道是要均匀的,倒完以后捋起衣袖,拿着一个木头的舀子用力的搅动沙缸里的豆浆,这是技术活了,有时要搅好几分钟,这个要一直搅到豆腐由液体变成半固体,就是木勺子上面有块状的豆腐出现了才行。父亲隔一会会把舀子从缸里拿出来看,不行再继续放进去搅动,嘴里有时会说:“乖乖,怎么弄的,怎么还不上来,或者说,快了快了。”然后用力的连搅几下,最后一次看看可以了,脸上会笑眯眯的把木勺子往锅里一扔,顺手拿起锅盖盖在沙缸上,再拿根筷子放在锅盖上,搬个凳子坐着,就可以点上烟袋歇会了。

一般豆腐的好坏这个环节父亲是可以知道的。豆腐上来的越快越不好,说明太嫩了,水分大;上来的太晚,就会老,豆腐吃起来硬。一般来说,正常七斤的黄豆做好的豆腐成品的重量在二十八到三十斤为适中。少了,则是豆腐点老了,水分流失的多了;多了,则是嫩了,该出来的水分没有出来完全。这个时候通常谁家的豆腐家里人都会盯着父亲手里的勺子和父亲的脸看。接着就是标准的点豆腐,要是筷子“呼哧”一下掉进去了,看都不用看,指定不行,一定要到那根筷子进去一半另一半不再下去了才行,那时候的筷子就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来回的晃几下,然后就不动了。有时要点好多次,千万不能点老了,所以父亲这时候是一步也不离的,时刻点,要是筷子一下子不下去了可就麻烦了,不说前功尽弃,也算不成功,所以这一步最是关键。

这点好的豆腐就是豆脑,现在叫豆花,可以放少许盐和酱油葱花伴着吃,也可以直接放糖吃,有一个跟父亲交情很好的东北人,在我们庄落户的,我喊他大爷,就喜欢吃豆脑,他儿媳妇经常操着他们当地口音去我家跟父亲要豆脑回去给公公吃。我也总喜欢学她东北的侉音,和她说话,她会操起一根小棍,装模作样的追我两步,“看你那个二破小子样,哪天抓住你非揍你不可”,然后一门口的人就都哈哈大笑。父亲总怕她放不好调料每次都给他什么都放好让她端回去,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父亲去世,她去哭我父亲,还提起当年豆腐脑,数落着哭了一通。我很是感动。

可以装框了,这是最后一步,框子都是父亲自己下湖割的柳条回来编的,方方正正,一点都不粗糙,框的四周一个细小的柳条都没有露出来,大家都说父亲是能人,一点不假,真的是。豆腐包是白色的纯棉老粗布,大约一米见方,四个边母亲都用针线密密的缝好了,哪怕有一个线头父亲也会拿剪刀小心的减掉。把豆腐包铺在框里,用碗一碗一碗的舀着豆脑均匀的放到框里,装进框里的一碗碗豆脑就像用手摆上去的一样,平平整整,装完之后没有一块高出来或者凹下去,恰到好处。现在想想父亲真的是一个追求精致的老人,可惜那时不会体会。装完后,豆腐包的四个角往中间一拉,刚好把豆腐都裹在里面,放个小薄木板,压上一块大约十多斤的平面石头,一直等里面不再有水流出来就把石头拿掉,第二天一早就可以上锅或煎或烧或炖着吃了。

那个时候,附近也有做豆腐卖的,但是我家的豆腐几乎没有出去卖过,都是天一亮就有人到家里来买,有给黄豆换的也有给钱的。基本到吃早饭的时间都卖的差不多了,那几年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豆腐,几乎天天都吃,所以现在我不是很喜欢吃豆腐,大约是那时候吃够了的。记得那时家里请了木匠来做条几,菜橱还有大桌子,那两个小木匠天天缠着母亲做煎豆腐给他们吃,母亲做的煎豆腐那是一绝,两面都是黄亮亮的,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油就顺着嘴角流出来,不老不嫩,刚刚好,或者晚上包豆腐饺子母亲照例把豆腐煎好,用刀剁碎,在灶底下烧几个花生,磕碎 ,炒两个鸡蛋,放上葱姜油盐,包成饺子,现在想起来还好像闻到了豆腐饺子的香味,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其中一个木匠后来在一个年关前从家里背一口袋红薯粉丝去我家,说想吃父亲做的豆腐,第二天父亲就做一个豆腐给他背回去过年去了。

年关给庄上人做豆腐父亲是不收钱的,父亲说,平时大家都舍不得,过个年,一家老小的看着这个豆腐,都不容易,乡亲们会拿包香烟或者拿瓶酒给父亲送去,算是还了人情了。那几天是真的忙呀,一天到晚的忙,父亲在这边操作着后面的程序,母亲永远在第一线,母亲更是和善,婶子大娘会把活好的白糖茶吹好冷好端到母亲嘴边让母亲喝,母亲总说,还有几个呢,不能歇,赶天黑之前都要做好,晚上黑灯瞎火没法弄。那时我们那农村还没有电,到了晚上黑咕隆咚,遇到月黑头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有些害怕。

乡间的小磨豆腐已经永远的成为了追不回的记忆,早已经不大有人还能闻到它的清香,可是这些我经历过的往事,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我能想到,我总能凭儿时的记忆一一还原出来,不为祭奠只为怀念我的父母还有我父母做的豆腐。

加了一个微信公众号,里面全是农村题材的好文,其中有一篇提到了小磨豆腐,写的很简约,我就凭着记忆把这个流程完整的描述出来了。我也是一边写一边努力的回忆,回忆的过程中感觉到自己背叛了童年生活,很是愧疚。我接下来也会认真努力的回忆生命中的那段难忘的岁月和发生在那段岁月里的人和事。我不愿意对所有的事情都选择忘记,还是很希望能记起来的都努力记起,就像希望未来有光明就努力争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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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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