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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速

汪声远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会给我们每人送一幅写在仿古洒金笺上的小楷《思旧赋》。字形偏瘦,收笔重挫,颇有些倪瓒题画笔意。

在我们这些不懂书法的人看来,他的每一幅都写得差不多,看不出进步也发现不了退步。但我们都知道他如此不厌其烦反复抄写这篇读来叫人伤感的作品的内心想法。说真话,在这件事上,我们又感谢他,又烦他。我们感谢他时时提醒不忘罗两峰,烦他时时让我们想到罗两峰。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们很难忘记罗两峰,因为任何时候,我们都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那就是向秀终其一生可能只听过一次的山阳怀旧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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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的案头差不多累积了二十多张汪声远书写的《思旧赋》,每走进书房,总能闻道一股浓郁的墨香。他说他用的是一得阁书画墨汁,有种腊梅和幽兰的混合香味。记得我收到他的第一幅作品,还是去年的六月中旬,离那场不幸事故的发生才一个多月。当时正值江南梅雨季节,在我的书房里,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展读他写满思旧之情的书法。窗外雨声淅沥,使得我们的回忆因浸润而骤然变得清晰和凝重。

 

那天早上有点轻雾,气温舒适,尽管还想再睡会儿,我还是按照昨天约定好的时间,五点准时把车停在了罗两峰楼下,照例只按了一下喇叭。因为此时多数人还在睡觉。更何况对于罗两峰这样守时而警觉的人,通常一声喇叭都嫌多余呢。

记得往常我的车还没停稳,就能看到三楼罗两峰的窗户亮起灯,但今天是个例外。按过喇叭之后我开始浏览手机信息,我猜有那么三五分钟,他就会走到我的车旁,敲敲我的车窗。但今天似乎失算了。我浏览了昨夜的未读微信信息,还看了两则新闻,罗两峰仍没出现。我抬头看了看他的窗户,依然是反射着晨曦的黑色。我只能又按了两声喇叭,而且是连着按的。我从车里出来,想抽支烟,正好碰见他父亲下楼早锻炼。我问他罗两峰有没起床了,他说正在刷牙,马上就能下楼。果然,几分钟后,罗两峰拎着一个装有一只水杯,几个水果,还有面包牛奶的袋子站在我面前。

“有点困乏,起迟了。”他说话时仍有没睡醒的慵懒状。

“开车行吗?”我有点不放心。

“没事,”他说,“我喝口水,吃点东西就好了。”

“要是不行,我们就取消活动,这不是闹着玩的。”我说。

“想都别想。”他做了个鬼脸,就边吃面包,边往地下车库走。

是啊,想都别想。为了这次行动,我们已经反反复复约了两个多月了,能今天成行太不容易了。其实我都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阻碍着我们的出行计划,一旦说到相约出门,总有人能摆出至少一个否定的理由来,似乎我们有做不完的要紧事。可到头来,我们不过是深陷泥沼的汽车,除了车轮空转,掀起阵阵泥水四溅,根本就无所作为。就像汪声远总结的那样:我们其实是在瞎忙活,但我们以为我们在做大事,做有意义的事。我们终究是徒劳无功,一事无成。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明知徒劳无功却不能停止。

差不多三分钟后,罗两峰的那辆灰色福特金牛座从地底下猛然冒了出来。

于是我发动汽车跟在他后面,一起驶向城外碰头地点双牌石。

黄慎、郑樵和汪声远三人已经等在路边。郑樵的那辆白色标致508引擎盖上铺了几张报纸,食物和水都堆放在上面。他们正在享用风味独特的野外早餐。

见到我和罗两峰,他们缓缓走过来。

“我猜你们已经吃过早餐了。”黄慎说。

“我吃过了。”我说。

“都怪我睡过了头,李膺等了我一会。”罗两峰说。

“还吃点吗?”郑樵问。

我摇摇手。

趁他们都在吃早餐,我站在路边做了一组拉伸动作,然后,游目西眺。种植着大片油菜和麦子的平野里蒸腾着日出前的轻雾。地平线上有一团黑乎乎的蘑菇状建筑,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盖在四面坡高地上的江南监狱。当它完全现身时,仿佛一下子近了许多,也变得更大,看上去更像一个环形废墟。低矮,但气势浑沦。谷仓状的哨楼里,能看到一个持枪武警面朝我们笔直站立着,仿佛是在注视着我们。我下意识避开那座哨楼,眼光顺着弧形围墙往更远更深处凝望,我忽然有种感觉,这座监狱在旋转,并产生巨大的磁场向心力。我有些头晕。

“我哥哥建通就在那里面做狱警。”黄慎站在了我身边,吞下最后一团面包。他喜欢揪下面包,在指头间捏成更加紧密的面团再送进口中咀嚼。“这几年他很少回家,他说他快被逼疯了。”黄慎说。

“我倒是听说过他们监狱管得严,动不动自我封闭。”我说。

“有这个必要吗?”黄慎盯着我,“阿通说这并非监狱的需要而是某些人的需要。”

“也许吧。”我说。

“我给阿通送过几次东西,多是吃的。我嫂子不肯去,她说那里晦气,去多了会走霉运。”黄慎说。

“怎么样,省监狱看上去像个古老的城堡吧?”汪声远走了过来。

“像,但更像个废弃的。”我说。

“它可不会被废弃,它还年轻着呢,才五十岁。”汪声远笑着说。

罗两峰扔掉苹果核,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抹抹嘴巴说,“我们出发吧。”

“大家都戴有口罩吗?行程码都是绿的吧?”黄慎往前走出几步,转身向大家喊到。

我们都从口袋里摸出口罩,向他扬了扬。

“我还有四十八小时核算报告。”郑樵洋洋得意说。

“我可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哩。”罗两峰笑着说。

“得应付随时可能的检查。”黄慎说。“如果都没问题,那就上路吧。”

在各自走向自己的车门时,汪声远还不忘说上一句诗意的俏皮话:

“按照都柏林的老迪达勒斯的说法,我们是一群‘在美丽的五月清晨出门流浪的人’。现在是四月,比他早了一个月。告诉我什么时候流浪也变得要赶早了呢?”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超时空赛道”。一路上都很顺利,上下高速都没遇到什么障碍,大家的情绪也一下子高涨起来,个个面带笑容,活像一群早春出栏的山羊。路边阴凉处的青草还有露水。一眼望去,赛道还是两个月前那遗世独立而又荒凉落寞的模样。这条“赛道”隐藏在苏浙皖三省交界处的群山之中,隶属旧县,平铺在一座小山丘和一条流沙河之间,有一千五百米长,足足有一百多米宽。此时正当仲春,小山丘苍翠葱郁,河水清澈奔流,两岸开满白色的野蔷薇。整个境界寂静而充满生机。它原先是一家水泥厂和预制品厂的厂区。厂房已经推平,留下空旷荒寂的场地。我们第一次来这里飙车时,地上还有些散落的混凝土碎块和黄沙之类的生产垃圾,我们花了半天工夫才清理干净。据说这里要打造类似慢城那样的自然风光带,政府强令工厂搬迁。但由于资金没到位,致这一带始终处于荒废状态。“赛道”周围杂草丛生,有些有一人多高,“赛道”中间一些破碎裂隙处也长出了野草。不过此时天气极佳,真可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莺歌燕语,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这里的宁静本该只被悠扬的歌声打破,但现在似乎不可避免要被我们粗野咆哮的引擎打破了。”汪声远用惋惜的语调说。

我们几个相视一笑,露出同样带有某种羞怯、无奈意味的表情。

我们五个人五辆车一字儿排开。其实,我们并不会同时发车,比谁最先到达终点。由于赛道不完整,那样跑不安全。我们每次都采取一个一个跑赛道,赛道两头各站一个人计时。

大家都很兴奋轻松。我们每次都会像今天一样兴奋轻松。我们每个人都发动汽车,猛踩几下油门,让发动机咆哮一阵。然后再下车,一起讨论“比赛”中的一些细节。

 

“今天轮到黄慎第一个发车。”郑樵提醒说。

黄慎坐进驾驶舱,按了两声喇叭。他的车是我们五辆车中最好的一部,2018款宝马330Li。所以每次黄慎都是跑得最快的冠军车手。他发动汽车,摇下车窗玻璃喊到,计时的准备好啦?

罗两峰向他挥了挥手,让他先熄火。他说,“你们等一等,让我检查一下赛道。毕竟几个月没来了,不能确保每一处都是原先的样子。”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寻常的谨慎,但又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于是,黄慎招呼了一声,要求大家一起走一遍赛道,因为如果赛道真的有变化,每个人都必须记住变化在哪里,行驶中要避开危险。罗两峰看得非常仔细,那些草丛,他都要先用脚踩一踩,踢一踢,并尽可能拔除。此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那套他最得意的法拉利车队的红色队服。那是三年前4月14日我们一起去上海安亭国际赛车场观赛时购买的。当时我们每人都买了一套F1车队赛车服。由于多数人都喜欢法拉利车队队服,但我们约定了每个人必须选择不同的车队队服,于是,罗两峰就抢在第一个买下了法拉利车队赛车服。黄慎毫不犹豫买了一套梅赛德斯赛车服,当时梅赛德斯车队风头正劲,已连续多年拿下车队和车手总冠军,黄慎穿上那套黑绿相间的赛车服,就像自己是汉密尔顿,可惜他的长相胖乎乎的,倒是和汉密尔顿的队友博塔斯有几分像。郑樵选择了自己喜爱的红牛队赛车服,汪声远则选择了印度力量的粉红色赛车服。他说,车队不行,车服要鲜亮一些。我本来是有机会抢在黄慎前面买到梅赛德斯队服的,但由于不喜欢汉密尔顿,便把机会让给了他,自己则选择了威廉姆斯车队赛车服。不过2019中国大奖赛的冠亚军依然被梅赛德斯两位车手包揽,法拉利车手维特尔只拿到第三名。罗两峰很沮丧,而黄慎则把笑容保持到了最后。

今天除了罗两峰和黄慎穿了赛车服,其他几个人都没穿。早上出门时,我看了天气预报,虽然时间也是四月中旬,但气温比2019年高。我看着罗两峰那仔细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其实我们并没在从事一项高危运动,我们不过是以飙车的名义,来这个仅仅比虚拟赛道更真实一些的秘境无拘无束地放纵一番,以求得暂时的超脱。它是那么的短而破败,几乎是刚发车就到了要踩下制动踏板的时候,然而它在我们的心里却是那样的广大长远,无边无际,以至于同时不可避免地让人产生虚无感。我们并不能算是比赛,因为我们无一人哪怕是经过一小时的赛车驾驶培训,每个人驾驶的车辆都是平时用来上下班的普通民用车,品牌、排量都不一样,也未经任何改装、调教。尽管每次活动结束,我们都会津津乐道各人的名次,讨论每一部车的表现,各人的状态,有没有犯错,错在哪里。“时间走得太慢了,我们想过得快一些,跑在世界前头。”每次出门,汪声远总笑呵呵说这句话。要说我们五个人中,数汪声远最有学问,他是城市建工大学人文学院的副教授,不管做什么,他都要总结出一套他的所谓“哲学意义”。我们都喜欢叫他老夫子,尽管他只有三十七岁。

在“赛道”末端二百米处,我们用混凝土块和砖块堆了一个刹车路标。我们五人一致通过,无论你的驾驶技术有多好,你驾驶的车的刹车性能有多强,到了刹车路标处,就必须大力刹车,确保赛车能在“赛道”尽头安全停住。因为我们的比赛采取的是“地板油”弹射起步,在最短时间内把车速提到极限。我们的五辆车虽都是普通汽车,但地板油极速也都能达到二百公里每小时以上。黄慎的宝马330Li和我的高尔夫GTI可以达到时速230公里。在这样一条所谓“赛道”上,其实这个速度也是很可怕的。二百米刹车距离并不绝对安全,但“我们总得有点刺激”,过于四平八稳就缺乏乐趣了。所以,大家经反复商量,还是把刹车路标设在赛道尽头二百米处。我们必须保证玩得开心,但更要确保安全无事。这是我们一直坚守的共识,谁不接受谁就退出。不容商量。罗两峰看了看刹车路标,又向“赛道”尽头张望了一会,似在目测有没有二百米的距离。“从二百公里的时速能刹停吗?”他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像在自语。我们都没言语,但心里都在想:不是每次都刹得稳稳当当吗?

“赛道”尽头有两棵巨大的香樟树,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树龄,应该是当年兴建工厂时就移植在那里的。大树后面二十几米是一条沟壑,荒草荆棘丛中,可见磊磊山石和工厂当年倾倒的垃圾。

我们有个比赛成约,就是每个人都要在赛前为当次的比赛写一句话,就像微信里呈现好友近期状态一样,用以表达当下的心情、思考和追求,并用来激励比赛。我们今天各自打出的标语虽表述不同,但意思似乎都差不太多。黄慎的标语是“跑在时间前头”,他有理由这样写,因为他每次差不多都是跑得最快的人。郑樵写的是“和夸父一起追赶太阳”,这也符合他敢于挑战极限、敢于冒险的个性。罗两峰的口号是“凌驾于速度之上”,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其实很符合他四平八稳的的行事风格,他希望他能掌控速度。汪声远的标语则显示出他一惯的“玩深沉”和与众不同:“驰骋于信心和希望的荒凉地带”。我的则最为简单,句式简单,意思简单:“李膺快跑”。我只想跑得快一点,因为快一点就可以超过黄慎了。我们各自亮出标语后,便把红纸条贴在前挡右侧最边缘。大家一致夸赞汪声远的书法漂亮,同时也夸赞黄慎的字苍劲霸道。汪声远说,“我写的是书法,黄慎那叫鬼画符。”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黄慎坐上汽车,再次确认是否可以开赛。郑樵此时提议说,我们最好每个人先试跑一次,就像F1练习赛和暖胎圈那样,让我们热热身,再度熟悉一下环境,以便人、车都能尽快进入状态。他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我们全都上车进行了一番模拟比赛,我们的速度并不快,比公路行驶略微激进,也没进行磨胎,因为我们的车胎还准备再用几年,没想着比完赛就扔掉。

终于轮到黄慎跑比赛了。第一个发车总是更加激动一些。只可惜他没能跑出上一回的成绩,大家都认为今天赛前准备时间比以往长了两倍多,轮胎温度不够。所以,又讨论决定每人跑两次,以最好的成绩来确定比赛名次。于是,黄慎又跑了一次。果然,他的这次成绩超过了上一次。他满心欢喜,大家也都祝贺他。因为他的这个成绩,基本上就是今天全部五辆车的最好成绩了。除非我能超水平发挥,才有机会击败他。

本来罗两峰是第二个跑比赛的,但他执意说还没准备好,于是就由郑樵先跑。郑樵的第二轮赛道速度也比第一次快了0.5妙。不过和黄慎的成绩比还是差距不小。主要是他的标致508太不给力。每次比完,郑樵都嚷嚷着要买一辆特斯拉,保准赛道上轻松击败黄慎的宝马330Li。而我们就一起对郑樵说,特斯拉是电动车,不能参加燃油车比赛。

轮到罗两峰上场了,他发动了汽车,猛轰几脚油门。汪声远站在车门边问他感觉如何,他伸出V字形两根指头,笑着说,“黄慎和郑樵都跑出了好成绩,我的压力不小啊!”

“有压力才有动力,使劲跑吧!”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担任计时的黄慎和郑樵已经就位,罗两峰关好车窗玻璃,又轰了一脚油门。然后发动机发出持续咆哮,因为此时他的一只脚同时把刹车和油门踏板都紧紧地踩住。忽然之间,他松开了刹车,车轮发出尖啸,并冒出浓烟,再看他的福特金牛座,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似离弦之箭,弹射飞出。

我对汪声远和郑樵说,“估计两峰这下成绩也不会太理想,起步时轮胎打滑厉害。”

“是的,胎温太低了。”郑樵说。

我们目随着罗两峰的车尾,只看到他的车正在快速变小,却不能感受到速度。眼看着他的车冲过了刹车路标,忽听得站在赛道尽头的黄慎在对讲机里扯破嗓子大叫:“刹车呀,快刹车…”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赛道尽头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天呐!出事了!”郑樵大喊一声,拼命往赛道那头跑。我和汪声远都来不及说话,跟随着郑樵一路狂奔。情急之下,无一人想到开车过去。

 

我们跑到那里时,但见罗两峰依然坐在驾驶座上,像睡着了,气囊如同吹破的口香糖挂在方向盘上。他身上的安全带已经被黄慎解开。车轮,车顶和发动机四分五裂。黄慎守在他身边,一个劲呼喊他。罗两峰耷拉着脑袋,身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血迹,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赶快呼叫120。”汪声远大声说。

“已经呼叫过了,最近的三甲医院离这里有七十公里。”黄慎说。

“我们不一定要到三甲医院,来不及了。”汪声远急切地喊到。

“救护车会载我们到最近的医院。”黄慎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拨打了110报警电话。我保持着和出警警官的通话,我问他可不可以用我们的车送伤者去就近医院。

“他还有呼吸吗?”警官问。

“没有了,我们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说。

“你们待在那里,什么也别做。”警官说。

“你确定两峰没有踩刹车?”汪声远问黄慎。

“我能确定的是,他通过刹车路标时,没有任何减速迹象,我也没听到任何大力制动的声响。我判断他没有采取制动,于是立即大声呼叫他让他刹车,然后他就笔直撞上了这棵大树。”黄慎说。

“得通知两峰的家人。”我提醒说。

“现在就通知吗?”郑樵问。

“立即通知!”汪声远望着我说。

我立刻就理解了汪声远的意思。可我一想到早晨两峰父亲和我对话的场景,就失去了给他打电话的勇气。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那懦弱深深刺痛我。

我点了一支烟,一个人走到赛道边上的灌木丛中,几只蝴蝶正围绕着开着小白花的野蔷薇款款振翅。我不敢去看驾驶座椅上的罗两峰,也不敢去想刚刚看到的那张脸。我抽着烟,忽然无法自控地呜咽起来。我的伤心不全是为罗两峰,还因为恐惧,亦因为联结我们全部五人的某种共同志向和希望的彻底破灭。那志向和希望是什么呢?我觉得我没有能力表达,但我知道它产生于我们拥有并深陷其中的糟糕现实。我记得汪声远一直说,我们五个人是一个整体,是最有想法的司机,也是最没有激情的赛车手。

汪声远走过来告诉我,黄慎已经给罗两峰的父亲打过电话了。他让我放心,不要难过,他说他也没有勇气给罗两峰的父亲打电话。我们五个人,年龄差不多大,在三十六到三十八之间,却只有罗两峰没有结婚。此时我忽然得到一种悲凉的安慰。我起身和汪声远一起走回到罗两峰身旁,黄慎和郑樵痴痴呆呆守在他身边。我们都不说话,但心里都已确信,罗两峰已然故去。

我心里在想,我们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三方人员的到来:警方、120急救人员和他的家人。此时我多么盼望他们能尽快到来。仿佛他们一来,就能帮我把压在心头的重量进行分解负担。我从没感觉到时间如此缓慢地挪动,迄今为止,那一天都是我已然经历的人生中最缓慢的一天。秒针的每一次搏动都不再是嘀嗒完成,而是拖着灾难纪念日警报声长长的哭腔没完没了。我想他们几个人一定有着和我相同的感觉。偶尔有警笛声在远处响起,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站起身,伸长脖子向传来笛声的方向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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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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