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山明水净夜来霜

小雪。起风。
随朋友去乡下,路程比我想得要远。途上所见皆是旷朗的荒野,不见高楼,不见村庄。初次领略到常州地域辽阔,有点不相信是真的。
一路上“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天地相接,广袤,明澈。人行在此天地间,心之敞亮,轻松,俗念俱消。难怪友人常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开车去乡下我姐家转一圈刚回来!问她去干嘛,她回答得干脆:瞎逛呗!
忽而,前方荒凉的旷野上,冒出几幢高楼。车向着高楼的方向行驶,楼区越来越近了。一眨眼,马路边出现了两排低矮的小楼房,隐于黄色的杂树林,楼前像逢集,友人故意慢了车速。老式的小卖部、搭着帐篷的杂货摊,还有摆地摊的,码着鲜出土的红薯、土豆、芋头。风从荒野呜呜刮来,一阵又一阵重复着清寒,透露小雪的讯息。并无顾客,小贩们袖手静坐避风处,各守自己的摊位晒着太阳,表情泰然自若,不在意生意惨淡或兴隆。大抵因无税收无地租的压力吧。
小编碎碎念的图片
车缓缓地经过几幢高楼时,友人嘬着嘴,示意是我向往的住所,荒山野岭的,四家不靠邻,文人硬是渲染有情调。友人又指着高楼,两个小区之间离得很远,开发商再也不来发展了,这里成了死角,闭塞,偏僻。刹那,我的心凉了半截,发现自己喜欢荒野,是叶公好龙,倘若住在这里,与世隔绝般,行事都不方便。又猛然意识到,主要自己不会开车,又有车,有了车住哪里都方便。想到这些,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没等我多惆怅会儿,车进了村子,停在人家门前红刺玫花旁。

一行人下了车,友人与正在屋檐下择鱼的老人打招呼。叽叽咕咕吴侬软语,说了几句玩笑话,开始以为是友人的亲戚,其实是她姐的邻居,每次来车子停在邻家,便熟悉了。我心想着乡下真方便,车子可随意停。接着,友人引领着绕过翡绿的小菜地,马兰菊轻紫的小花舔着脚尖,栅栏里的小黄狗摇头摆尾汪汪叫,大公鸡像没看到一群人的到来,自顾啄着太阳黄的南瓜。

贴着红对联的实木大门锁着,檐下晒着大片异形怪状的叮着泥巴的毛芋头。友人有钥匙打开门,可见她是常客。屋里弥漫着草木的药香,烟台上砂锅里煨着蒲公英茶,还热着。友人不停地嘟囔着,可能姐和母亲下田起芋头了。

友人知道我爱看民间物什,把我带到后院的老屋。乍一打开门,浓郁的酒香扑鼻,屋子里昏暗苍茫,数缸桂花枸杞米酒藏于屋角,幽深神秘,若深山石洞中资深隐者,肃穆而立,沉稳,刚毅。我念叨着这么多的好酒,够卖多少银子。友人眼睛一瞪,留自家喝,留送亲戚,不卖。掀开酒缸,酒香袅袅熏人醉,酒液橙黄,质若琥珀,诱人至极。

在流淌的酒香中,我贪婪地巡视着屋里库存的旧家什。红漆木水桶,大大小小的竹筛,各种藤篮子筐子,扁担,布兜(蛇皮口袋加工挑东西用)旧竹椅子,等等,到处都是宝藏。这些旧迹斑斑的物件,过时了,蒙着一层尘灰,浑身留下时光的印记,尘封过往的记忆。

熏了一身酒香出来,见友人的姐姐穿着雨鞋,端着盆笑吟吟地从家前的池塘走来,盆里有湿漉漉拧成股的衣服,以及棒槌。我很惊愕,文人笔下江南水乡美娇娘浣纱之景,是江南民俗风情美而烟火的标志。那样活脱脱的生活画面,我以为至今成为了小桥流水人家的过往,只能在文字里看到。可不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仍然延续着最原始自然的生存习性,保持着朴素的本质。

来一趟得去田间地头转转。
我们从各家各户门前经过,茶花依鸡舍打着胖蕾;瘦腰的野菊花靠着屋山墙笑得花枝乱颤;茂密的竹林下圈养一群白兔;走在高大的栗子树下,又大又黄的栗子叶刷刷从头顶掉落。浅冬的庄子质朴里隐藏着富有与殷实,给人安稳与轻松。我爱这里一切细微的平常的美。

出了村子,走在羊肠阡陌,风吹脚边枯草飘摇,小道两边是看不到头的榉树林。榉树憨实,不知掩饰,尽显冬的本色,叶颜暗黄,浓紫,深绿,或黑灰,老气横秋。即便是林下落叶如被子,也不甚诗意,毫无落叶缤纷的浪漫,惹不起人喜欢。友人望着接天蔽日的林子撇嘴,不值钱的树,有的人家卖不掉砍了种青菜吃。

到了一池冬水岸,友人惊呼,野鸭!野鸭!指着那儿那儿,强烈推荐给我欣赏。其实并非她对野鸭对野性的一切感兴趣,而是她知道我深爱着这些。我们没有共同的志趣,能够拥有共同的理解,彼此相惜相知。她一叫嚷,野鸭噗噗慌张地逃跑到芦苇荡。我没拍到野鸭可爱的模样。也不怨她,倒觉得她开朗中透点可爱。

过了水泥管桥,经过铁栅栏围起的果园。栅栏上挂着风干的扁豆、丝瓜,壳里藏了饱满的种子,大约开春不用种了。我发现了枯藤上挂着只妖艳的栝楼,小心地摘了,宝贝一样装进大衣口袋。

绕过栅栏,到了田间。友人的姐夫正在刨毛芋头。小雪节气刨芋头最佳,芋头叶被霜打蔫,干枯自灭,省了砍叶这道工序。这时起的芋头,玉霜浸润,小雪风化,比带鲜茎叶收的粉香甜糯。

毛芋地头,一畦畦,一片片,一块块,浓浓的绿,浩浩荡荡,规模庞大,成了景观,成了气象。这是友人母亲的菜园子。三叶草铺开绿毯;青头菜装出绿玫瑰;白菜抱成瓷美人;大头菜卷出花来;背阴埂坡的老鹳草叶色丰富,结着淡霜,泛着烟色,油画般迷人;六月雪、蒲公英、野菊花,躲在枯草窝避风处开得欢,像个春天。

细细端详,破天荒地发现老土的大头菜很美。她从叶心一点点地卷,把最新嫩最甜美的藏起来,不急于展示自己的优点。优雅地卷成圆鼓鼓的样子,叶上滚着乍化的霜水,清风明月般清纯和丰富。

在冬天,这儿所有的菜茂盛,茁壮成长,充满了勃勃生机,使人感到奋斗的劳动的欢乐与收获。

友人摘着水边的枸杞,不经意地说,这些菜都是猪粪喂养的,健康绿色蔬菜,留喂猪杀吃,肉那个香啊。我正蹲下去掐蒲公英,被此话一惊,大衣口袋里的栝楼被挤破,露出青苔似的粘液与种子,染绿了我的毛呢大衣。娇艳的栝楼壳露出迷人的祖母绿,光泽透明,温润如玉。我用树叶擦着大衣口袋,恼而不怒,又觉得挺有意思。黏糊糊的破栝楼,不忍丢。友人笑,扔旁边的榉树林,包你明年小雪能收一篮子栝楼。

小雪这半天过得,真是长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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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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