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碗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在涟水县的农村,如果谁家里要办喜事,最隆重的酒席,是“八大碗”。
“八大碗”是八道菜的统称。具体到每个地方,可能会有一些小的不同,但通常包括鸭羹饭、酥鸡、虎皮肉、肉圆、豆腐等。
“八大碗”是很难吃到的。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物质条件十分匮乏,上述提到的所有食材,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是人们日常生活里难以承受的。所以若不是诸如娶亲嫁女或者老人过寿之类的大喜事,不会有“八大碗”。

吃“八大碗”有很多的规矩。
农村吃酒席,都是流水席,一般在家里、院子里,尽其所能地摆放三五张桌子。桌子是四方的,每张坐八个人,是为“八仙桌”。
堂屋里,必定要摆一张八仙桌,是为主桌。坐“八仙桌”有规矩。坐北朝南的两位,是上席,相对的,坐南朝北的两位,是下席,左右两边,是陪席。坐上席的两位,必然是一桌之中,辈份最高、声望最隆的两位,其次是下席的两位,陪席也有讲究,必须是主家里最重要的几位,在那个重男轻女、讲究资历的年代,通常是这家的男主人及其兄弟等人。
开始吃饭的时候,总是最尊贵的几位客人上第一席,也就是主桌,好一番推让谦逊以后方才依次落座,接下来的几桌再依次重复一番推让谦逊,好不容易几桌人坐定,“八大碗”方才能依次登场。
吃也是有讲究的。首先当然是喝酒的讲究。每一桌上的陪席中,通常有个能说会道且有一定酒量的,当然主桌之上,这一角色责无旁贷由主家的男主人承担。这位陪席往往会说几句开场白,无非是对几位贵客的恭维、感谢之类,然后依次敬酒,宾主不停说着喜庆的话、拉着家常,消消停停地边吃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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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碗”之所以叫“八大碗”,是因为一般是用大碗盛上来的。但虽然叫大碗,份量未必很多。肉圆一般是一人两只,虎皮肉一般是一人两块。每个人都有数,只吃自己的一份,不会多也不会少。如果哪个人在桌上多吃了一个,虽然饭桌上仍然其乐融融,没有人会流露一丁点儿不快,但事后此人一定会得个“好吃鬼”的可怕名声,并且很快将在乡邻里流传开来。
那时候吃酒席和今天的吃酒席不同,今天上桌吃饭,喝酒吃菜,直到吃饱喝足,方才罢休。那时候不然,有个规矩,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通常酒喝了三圈儿,“八大碗”上来了五大碗,上席之中最为年长的那位便说话了:酒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吃饭吧。——吃饭,就是酒席即将结束的信号。陪席自然要反复再劝几杯,如此两三次以后,主陪吆喝一声:上饭,于是陆续上饭、把“八大碗”其余的一两碗上齐,宾主开始吃饭。
吃饭也是要礼让的,等饭上齐以后,由主宾先动筷子开吃,然后大伙儿一起开动。还有一个规矩让我印象深刻,作为陪客,必须最后放下饭碗。或者说,如果主客还在吃饭呢,你不能早早把饭吃完,把筷子放下,那等于在催主客,很不礼貌。所以陪客通常边吃边聊,慢慢吃着碗里的饭,观察着主客的进度,控制着自己的进度,如果偶然失手,早早把饭吃完了,而主客还在吃,那么还有一个补救措施:就是赶紧盛一碗汤,再慢慢地喝——这一次可不要再超进度了,直到主客放下饭碗,陪客伸手去接饭碗,边接边说:“再盛一碗”,主客伸手盖住饭碗,连道:不要了不要了,饱了饱了,如此方才罢休。
到这时候,一桌饭方才吃完,宾主换个地方聊天,妇人们上来收拾干净,再上一套碗筷,第二拨的人方才上来坐席。

由于“八大碗”如此丰盛而又难以吃到,所以不管谁家人出礼,一般总会带个把孩子,让孩子也沾光能吃到点好吃的。我当时就曾经多次“沾光”,然而事实上,这个光沾之不易。因为如上所说,大人们一拨一拨地坐酒席,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是没资格坐正席的,一般都是到最后,一个个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才会有人来招呼我们,另外安排个地方,匀一些菜——不可能“八大碗”那样规范地上,通常是做得比较多的一些菜,饭是管够的,菜也很香,比平常在家吃的丰盛得多,所以直到此刻,才能体会到,前面的等待是完全值得的。

我对“八大碗”,印象最深的是这几样菜,一是肉圆。在那个年代,除了过年,就只有有人家办喜事才能吃到肉圆,得之殊为不易。
还有一个“酥鸡”,也叫鸡糕,将鸡肉、肥猪肉绞成糊状,加鸡蛋清、生粉等搅拌成泥再蒸熟制成,是涟水特产,味道鲜香,而且不是谁都会做的,我们家哪怕是过年也没有,因为父母不会做。

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鸭羹”饭。这道菜大约是要用鸭肉做的,不过我问了家里的老人,实际是用米饭加上猪瘦肉、蔬菜经过煸炒、蒸制而成——估计是因为鸭子不易得。米饭被油浸透,那叫一个香,至今回想起来还流口水。这个菜很讲究,工艺复杂,非高水平厨师做不出来。这么多年过来,其他菜都吃过,唯独鸭羹饭再也没有吃到过,十分遗憾。

吃“八大碗”是吃菜,但更是一种情怀。经过这么多年,“八大碗”那浓郁的香味越来越挥之不去,现在在外吃酒席的机会比以前多得多了,饭店更高档,菜肴更丰富,却再没有了以前那种令人难忘的香味。不象以前,吃了一次“八大碗”,常常回味很久。
然而现在“八大碗”难觅。淮安有一家酒店,以“八大碗”为店名,然而做出的菜仍然是现代的菜,毫无老“八大碗”的影子,去了一次,颇觉上当。
即使在农村,也吃不到正宗的“八大碗”了,乡民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办喜事也都是去饭店,饭店的菜较之以往丰盛多了,却不再是“八仙桌”、“八大碗”。
时代在进步,难觅“八大碗”,终归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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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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