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那些事儿

老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咋不写一写我呢?比如醉酒后上街拦汽车,练猴拳,到家绕了几个小时没找着进屋的门”,把警察都能带坑里。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哪一天心血来潮,大脑失控,保不定如数家珍一样抖搂出你的“恶习”,让你大旗不倒,迎风飘扬。玩笑归玩笑,老才在单位可以说是我的挚友,在诙谐中打发一天天的日子。科班钳工,技术娴熟,为人处世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小腿肚子上绑暖壶,水瓶比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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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写点文章,不!是文字。文章是大活,和我不沾边。而文字类似于小学作文,想一出是一出,毫无章法,只是用来打发退休后的枯燥生活,仅此而已。最近发觉可用的词越来越少。一是怪自己从小没好好学习,掌握的字词本来就少,又健忘,不断地忘掉一些词汇,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扔一棒。二是越来越多的词,被用得没法用了。比如一个挺不错的字眼儿,总有人给它涂点恶心,明天又把它拽到泥坑里涮一涮,等轮到我使用时,它已经泥沙俱下,带着许多不愉快的感觉,成了一个破词了。我也想通了,正好省事,我担心的是语言和头脑合体,万一那一句走偏了是否怀疑脑袋灌掺进了浆糊。还有输入法,我也是用手机智能键盘写字的,输入一个字,后面提示一大堆相关的词汇,谁也不愿意和自己过不去,不管心里怎么想,那些位置在前的词,总有更大的机会,跑到文本上。要知道,无数的人都在用同一种输入法。那些位置在前的词,不管多么好,几天后就变成了陈词滥调,更要命的,这是别人替我们选择的词,或者是我们彼此之间,共同造出的语言环境,我们再也不用费心于遣词造句了,我估计,再过些年,输入法候选框第二页往后的字词,就从我们的语言中消失了。当然,它们也可以继续赖在那里,写几十个字,还要大家来看,势必追求响亮的表达。响亮,已经是当今语言的要义,你写的东西,如果不能在一秒钟内吸引别人的注意,就永远没机会了。所有那些微妙、暧昧、迂缓的表达,都要开除,只留下最直接、显豁、夸张、咄咄逼人的,就像赛跑,耽误事儿的一切,都放在筐里,只不过这一回,没人再回去取筐里的东西。

 

八七年,单位瞎折腾。公司李处长给我们下了任务,让我们几个外行去收编管理一个平板玻璃厂,要履新职,首先要了解行规以及生产结构,市场营销,做一个全面的分析。

 

正赶上天津有全国硅酸盐协会会议邀请函,我们提前一天到了天津。除了参加会议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洽谈的业务,于是几人坐慢车到塘沽品尝螃蟹,顺便到大港码头转转,对面一个带转门的小酒馆,蟹黄酱不错,黏糊糊的拌在一种蒸粉一样的条状食物上。不像吃整只螃蟹需要一个个解体,抠,挖,挑开红彤彤的硬壳。柏油路正在重修,乱糟糟的,三轮车,行人,汽车都拥挤在道上。

 

回到市里,接待厅正隆重地举行欢迎会,陆续而来的各省市玻璃制造行业代表鱼贯而入,站着笔直的工作人员像抛了光修饰过的精致雕塑,迎接着每个人的目光。慢慢地、几乎有些不情愿地踏着高跟鞋,在展厅或门口登记并发着会议资料,胸前的名牌被不同的人读了不止几千遍,有人扛着照相机和闪光灯跑来跑去。

 

大约三天,听取各路大神的发言,介绍世界各国硅酸盐行业发展趋势及成果,参观了重庆及几家大型浮法玻璃生产线的微缩展厅,我们被安排住宿南开大学院内招待所。多年前我来天津路过南开大学,护城河两边长满了水稗子一样的青草,河水淙淙流动。从大门往里看,安静的校舍,教学楼坐落有致。有几个戴眼镜的人出入,源于它的历史,这是我心中一直崇拜的学府,可惜只能远观不能触碰。

 

这次以这种方式走进校园,感觉是惊喜。微风拂面,绿叶遮满树枝,日光在树叶间隙倾泻而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葱郁。树篱后面是寂静的草坪,有园丁在拉着胶皮管子浇水。学生很少,大概在放假,有捧着书本教师模样的人在散步。

 

晚上南开学区大礼堂,人头涌动,播放日本钢铁巨头的宣传片,记得开头道白就是“没有钢铁,就没有世界的文明”,呼啦一下巨大的钢结构骨架从空中冲到你的眼前。然后介绍我国玻璃成品生产现状及欧美玻璃在各行业的制造发展趋势。白天享受一日三次招待餐,目不暇接地看资料以此增加对世界的眺望与探寻。回来后再看我们要去一个的落后一个世纪的玻璃厂,一个将要淘汰的平板生产线,什么兴趣都没了。

 

这个厂子已经停产了几个月,领导班长就地解散。技术员带着我们从生产线的头走到尾,包括煤气发生炉,硅沙各种原料库,详细做汇报。

 

收编一个工厂最大的麻烦不是设备,而是撤下来机关车间管理人员如何妥善安排,这关系到日后如何一起工作获得同僚的支持,而不互相拆台。当我们走进机关长廊,各办公室都忽然打开门,探出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百来个白班工人站在院里,像阳光下大地愤怒生长的麦芒,刺向与我们这几个陌生人,充满焦虑,相互打量,你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你。

 

在调令发出之前,我决定我回到原单位,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替下来的副厂长,车间主任我都见了,还很年轻,经验丰富。生产上不去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生产工艺太落后,原材料质量不能保证市场二次材前景需求所致。

 

就像八五年,我们立项加气混凝土,当初我参观北京年产几十万吨的加气混凝土厂,拉成品的卡车排成长龙,等不到冷却冒着热气就出厂,生意火的一塌糊涂。而我们这里天然河沙,电厂废弃的免费粉煤灰,水泥,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料。再加上两台大吨位蒸汽锅炉,成本低廉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我们可行性报告,规模数据,厚厚一大本,递到冶金部,建材部。部长亲自接见了我们。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官,没有官威,面带微笑,普普通通穿着布衣,上班多人共享面包车,他坐在你面前,详细询问。他们承诺等自治区批准,将派技术人员全力配合指导,大力支持。可见我们地方厂矿正科级以上官老爷,都有专门的司机,带套间的办公室,居高临下,稍不顺心就大声呵斥,何等的嚣张跋扈。

 

从北京回来到自治区首府给卡了,之前是同意的,理由很奇特,二万吨级首先要考虑在首府另一家工厂立项,经过一年等待,谁也没建成一直搁置。电厂那边一直催,每年他们要花费百万资金处理粉煤灰,能合理利用即省了钱又充分利废,一举两得。一耽搁就是遥遥无期,项目流产了,小企业在夹缝中生存很难。

 

后来厂长一人当了玻璃厂的家,书记兼厂长,换了新设备生产线,改了铝镁厂。因为他回不去了,原厂400多人归了钢厂进车间从新分配,签约全民合同工。他即便回来也没了官衔,“辱己以正天下”之忧,只能背水一战,铝镁厂生产实行厂长承包责任制以后他发达了,也很辛苦。

 

为了“酬劳”我们原机关要员,闲了就请我们喝茶,逛酒店。其中一盘两条白鳝愣是花费大几百的票子,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一拍脑门子都冒土灰的人看着都心疼。完全掩盖了我俩对着水龙头喝凉水打天下的经历,津津乐道讲起茶文化。我愕然,一个土包子又没有多少文化的小官,竟然被大环境造化的如此之快意,喝个树叶子也有这许多讲究,汤分贼魔,水别灵异,山泉如何,古井如何,东坡之雨果胜于陶谷之雪乎? 有道是,无水不可以论茶,一听说我还用自来水泡劳保茶,立刻笑倒在地。

 

我想,聪明人有剩余的精力和智力无处扩张,便向细节发展,用在斗酒喝茶上,也算是这个社会彰显官位一个好办法,至少比整天琢磨教导别人的如何生活强,自娱自乐,不给人民添麻烦。不像我等之辈,啥都不是,又要像大彻大悟,不落言荃,或者只云缠雾绕地说些“嗯嗯”之类其高深莫测的话。我被问及茶事,总是哦嗯嗯嗯,因为确实不懂。

 

后来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渐渐互无消息,他干了约十几年,病殁。我们送他最后一程,那天几百辆车把小区几条道路挤的水泄不通,走的时候比在位时更气派,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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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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