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儿

脱下袖筒上布满琥珀状鼻涕印痕的棉袄,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可世上想去哪儿,去哪儿玩!”姥姥嫌我在眼皮底下心烦,总是撵我。趁姥姥趴在鸡窝边收蛋的当儿,我翕动着鼻翼,像只警犬,东闻闻西嗅嗅,在抽屉边、衣橱里搜寻姥姥藏匿的点心。不争气的嘴角,不经意间淌出一丝明亮的丝线,竟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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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喂鸡,拾柴火,针头线脑的活儿,这些日常的琐碎,让姥姥忙得像个陀螺。时而在长叹之后,嘴边挂着“命苦”的自嘲。姥爷听到笑着接声“命苦!死活该嫁个财主”,姥姥抬眼警告的一盯,停顿片刻,继续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儿。日子在油盐酱醋中,过得淡定而有滋味。不多时日,姥姥从外面回来,胳肢窝下不是柴禾,手中捏着挂满花蕾的细短枝丫。取来一个洗净准备打醋的瓶子,灌满水插入其中。两天后,嫩白的杏花弟次盛开,逸出淡淡清香。

“花落残红青杏小”,村里方圆多少户,谁家墙角的杏树结果了,都逃不过我和小伙伴的视野。谁家的老太太眼尖嘴快,谁家院里的狗有绳无绳,谁家土墙是高是低,我们都了如指掌。好不容易等到铁将军看门,我们在墙外用捡上石块,向树丛投掷,一个个抻着脖子,等到粒粒青落杏与簌簌飘飞的杏叶,院子里没有动静,我们才会翻墙而入。从地上捡起一个,用嘴吹吹上面的灰土,再在裤子上蹭蹭,满口咬去是酸到骨子里的酸涩,嘴巴张成大“0”,眼皮紧闭的哪种。直到放哨的伙伴发出警示,我们才从树枝上慌乱跳下,狼狈地捡拾战果,没命地一溜烟翻墙跑掉。后来上学读书时,我对人是猴子变来的道理,一直深信不疑。

“三月十八麦怀娃娃”,有了时令麦穗有身孕了,充满希望的时节。瓦窑头河滩里,绿色的麦浪如同巨毯,延展到汾河岸边。燕子在天空中追逐,芦苇荡中的苇雀发出青翠的鸣叫,偶而有小羊羔寻找妈妈的“咩咩”声。等到麦粒包浆,可吃燎麦的时候。我们避开大人们监管的视线,迅捷地抽出几穗,不顾麦芒的戳扎,揣在怀里,跑回自家院外的土墙角。搭两块砖,用“取灯”点燃干秸杆,烟雾缭绕,鼻涕眼泪横流,仍旧翻转着烘烤,揉搓,吹去干焦的浮皮,左右手倒来倒去,直到剩下满是麦香的黄绿色籽粒,一把仰脖入口。直到故作镇静地走进小院,从姥姥疑惑的眼神中,才明白自己早已吃成了黑色的猫胡子。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苞谷插满筐子,姥爷挑起重担,伴随着吱吜吱吜的声响,走起路来像朝阳沟里的银环,不时扯下脖颈上的羊肚巾,擦去脑门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太阳落下去很晚,妈妈回来了,帮忙剥苞谷皮,偶尔惊动里面白色蠕动的虫子,她便会吓得惊叫。我走过去,毫不畏惧地擒拿,扔给不远处逡巡的鸡,感觉自己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在院子里,拽来几把麦秸,点燃,赶紧扑灭明火。趁着有火星的土灰,扔进一把剥出的玉米粒,用干树枝不停搅拌。“嘣”,终于不断有玉米花跳出来,洁白的一尘不染,清香四溢。

能感觉到,我似乎是个害虫,姥爷天天有想打听瓦窑头学校的意愿,秋季有无提前开学的可能,好赖好让家里安生些。开学是痛苦的,自由被没收了。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姥姥掀开衣襟,取下别针,从口袋深处摸出几枚硬币。我巴巴地望着,没有骨气地伸手等着,不加累索地答复着姥姥所有关乎长大后孝顺的种种承诺。然后转身飞奔到供销社,指着柜台里的水果糖,嘴角又快拉出丝线了。

冬季又来了。没有了夏秋时舌尖上的冲动。穿着妈妈钩织的毛袜子,毛线的刺痒渐渐磨去了我起初的兴奋。二舅偶而打几只野鸽回来,姥姥用文火慢炖,时而用筷尖蘸几下,伸出舌尖尝试咸淡,又盖上木制锅盖。“唉,急死人了,不吃了,熟了也不吃了。”我跺着脚心想。

外甥像狗。中年后再回到瓦窑头,我张着嘴,东闻闻,西嗅嗅,四顾心茫然,寻寻觅觅寻不到童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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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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