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那一年，坐过很多出租车，和好多司机说过话，听他们的故事，随手记下过一些片段。现在回过头看，感触又自是不同。于是辑录成系列，共6枚。放到这里，有缘人看见了，也许会和我一样，觉得上海这个城市的能量，不是来自高楼大厦里看着光鲜的人和事，而是来自最平凡角落里的小人物和他们的爱与哀愁。

这是第5枚，记于2019年10月31日晚间。

App上叫车时，司机就一路跟进汇报车况和预计到达时间，非常专业、殷勤，于是有了好感，上车就和他聊起来，得知是有10多年出租车龄的这么一位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接下来的话是根据回忆凑成一整段的，不是他一口气说的原话。

“10年前那时一个月可赚八九千，有时再累一点一万出头，现在有了网约车，反而赚不到那么些，而且现在物价高了那么多。今天我才做了700多块，运气算好了，下午4点多凤阳路南京西路到源深路拿个东西再去浦东，179块，过去接近5点多，放到张江高科，运气还可以，等了一个到上海南站的，开过去115块，今天运气还算可以，到现在营业额，估计连你这边的话，900块钱，份子钱300多，油钱200多，500块就没有了，只剩下400块，就是一天赚的。但并不是每天都可以赚这么多，得看运气。”

（想过改行吗？这一问，居然引出了一个屌丝逆袭的故事！不然就不是上海滩了）

“想改行呀！去做什么呢？说难听一点我是重庆的，不是本地人……”（哦，重庆的？10年前怎么上海就招外地司机了吗？）

“2011年，上海就招了2000个外地司机，那时崇明司机也招了一批。我是因为舅舅才来的。他以前就是在老牌的ABC公司（仅代称而已，非首字母匹配）里开出租的。我舅舅不是上海人，他也是重庆的。”

（那时更早呀，上海绝对没有外地出租车司机的哇）

“对的，那时是没有的。你听我说，他来上海真的是机缘巧合，1998年还是1999年来上海的，那时候不是外地人在上海要办暂住证的嘛，他没有暂住证，给捉进去了，关了一两个月，出来时，刚好ABC的一个老总的弟弟吃官司了，关在牢里，我舅舅出来时，他让我舅舅带信给他哥哥。不是写在纸上的，是记在心里的，是口信。（啊？什么口信？我也不清楚，要问我舅舅才知道）。”

“那么我舅舅很老实的，就去了，那个人的哥哥正好是ABC公司里的一个领导，口信带到了，要走了，他问我舅舅有工作吗？我舅舅那时很年轻啊，20来岁，刚放出来，哪有工作，就说没有，那么那个人的哥哥就说了，你没工作是伐？愿不愿意到我们ABC公司修轮胎？我舅舅当然愿意的，这么鼎鼎有名的大公司哎，就这样进去了，刚开始进去修轮胎，那里不是有车也要洗嘛，没人洗，他就在里面也给他们洗车，先是拿工资，后来可以承包了，差不多2000年那个时候，一部出租车一个月40块，包月的，天天晚上洗，很便宜。但车子多呀，我们老乡人也多呀，叫了好多人过来帮忙，做伐做伐么就做起来了。”

“我舅舅一直在那里干，认识公司里很多管理人员，那时张江开发的时候是2005还是06年，他就花12万块钱在张江买了一套房子，还送了两个蓝印户口。有两个儿子，后来张江房子卖掉了，在嘉兴买了两套，现在又要把嘉兴的房子卖掉，再到上海临港买房子了。这个真的是改变命运的，我舅舅他们运气好呀……”

听他说着，我在想：一个人一生之中，必定能碰到大大小小的机会，走出去到更大的地方，不确性高，机会也更多，有时一个不起眼的机会就足以改变人生。但对于机会的把握，更取决于个人，并不是所有人对于降临到自身的机会都能好好把握，或者说都能有眼光自泥沙中识出珍珠的。只是若干年后，回过头来会感慨，我当初怎么就没有blah blah呢，比如，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要是20年前零首付买几套房……之类的是伐。

故事未完，但没有待续了，因为目的地已到，我下车了。下了车走在路上，我还在想：这个司机真的太缺乏好奇心了！为什么不问问他舅当年带的是什么口信呢？这个难道不是故事的核心吗？他怎么就能够没有这份好奇心呢？害我费思量半天，猜测十七八种可能，也是没有办法验证的了。

此为悬案。完。

“
现代社会有许多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人们已经失去了强烈的感受力。我所说的感受力，不是情绪或心情，也不是兴奋的心境，而是觉知聆听的感觉，包括对阳光下的树叶和在树梢鸣叫的鸟儿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

对大部分的人而言，深刻地、强烈地、洞穿地去感觉眼前的事物，是很困难的事，因为我们的烦恼实在太多了。无论什么事都可能被我们弄成一种烦恼。

很显然人类的烦恼是永无止境的，而且人们也似乎没能力去解决。烦恼越多，我们的感受力越低。

我所谓的感受力就是去欣赏树枝曲曲折折的美，观察路上的尘土，感受别人的痛苦，或是欣喜万分地看着落日的美景。这些都不仅仅是情绪或心情而已，情绪或心情会形成残忍的态度，被社会所利用；只要落入情绪和心情里，你就变成了社会的奴隶。

但是人必须有强烈的感受力。

美、语言、话语间的静默以及对声音的觉知，这一切都会带来强烈的感受，只有感受力能够使人心变得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