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有事入杭，行色匆忙，兼之梅雨时节乍晴乍雨、潮湿闷热，少了漫游心思，只在最后一日，暴雨初歇之时，去了西泠印社。有关西泠印社，将另成一篇。

西泠印社游毕，从孤山路，经行平湖秋月，逗留北里湖一刻，步入白堤，走过断桥，桥堍有水榭曰“云水光中亭”。这亭，不知经过多少回，却是第一次得知这么个有趣致的名字。

芒种节气，黄梅时雨，雨雾之中的西湖，空濛不足形容，苍茫倒是有余。一眼望去，天苍苍、水茫茫，真正的水天一色，怎么幻化都在莫兰迪灰色系之间徘徊。不远处的山淡得只有一道轮廓，淡成了写意水墨画里的高古游丝描。

西湖就这么在莫兰迪灰色系之间徘徊，我们就这么在孤山和白堤间徜徉，误入了北里湖畔，猝不及防，一个北里湖，半湖风荷！虽然节气还未入“夏至”，但已有菡萏初绽，满是浅绿翠绿墨绿中参差探出的深红浅红，莲荷幽栖，卷舒开合任天真，更是别有韵味了。

面对风荷正举，却想到了“菡萏香销翠叶残”的时节，也想起刚在西泠印社看到的一方印章，自称为“破荷亭长”的吴昌硕所篆刻的“破荷亭”，边款刻一人禅坐侧身像，并题曰：“道日昧，步日退。面无可观，示人以背。”

这位集“诗、书、画、印”四绝于一身的一代宗师，生逢乱世，少年时期便领略了人间悲苦，及至中年，仍家境窘迫、四处奔波。年近四十，才谋得小吏之职，却自嘲酸寒，“束带趋辕门，三伏汗如雨。传呼乃敢入，心气先慑沮。”四十六岁时受时任河道总督吴大澂延请，为其幕府“赞画军事”，境况稍有改善。及至五十六岁，方得举荐为江苏东安县令，上任才一月，却因动用“公款”为民凿井惹怒权贵遭免职……虽穷蹇困顿，仍然矢志于学，师法古人，结交名士，诗书画印，未曾敢忘，“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如此精进，才得高年一飞冲天。古稀之年，众望所归，受邀出任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长，热心提携后学。

都说成名要趁早，但少年中年都不得志，犹如莲荷过了花期，惟余枯荷、破荷。枯荷破荷就是无用？得失都在一念之间。“予喜画荷叶，醉墨团团，不着一花。如残秋泊舟苕霅间，篷窗听雨时也。” 留得枯荷听雨声，怕是更高一层的境界吧。

以“破荷亭长”自居的吴昌硕，若不是一直有“示人以背”潜心向学的心志，若不是有“万人如海一身藏”的风骨，何以能得枯荷听雨的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