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我就起来了，还是要出去寻找阳阳这狗东西。它昨天早上四点多出门，一天一夜未归来，不知道死活。
01
我初来江南的那年重阳节，流浪狗阿黄在我屋檐下生狗娃。我把牛奶拌红糖放碟子里给阿黄喝，它每喝完一碟牛奶，喘几口气，放一个响屁，就掉下来一只狗娃。一窝四兄弟，阳阳是老三。前面两只狗娃体弱且小，后面两只体型大一倍。我们给它们取名叫：小黑豆、九儿、阳阳、大黑豆。狗的私生活五彩缤纷，狗娘生四娃，狗爹皆不同。阿黄是只中华田园犬，体型不大、毛色光亮，它进入恋爱季节里，周边的狗狗们都不淡定了，围绕在它前后，多时有五只帅气的狗王子尾随其后。援引军中女杰谢丹薇大校的话来说：“阿黄太拉风了”。她出门进山摄影带着阿黄，那些雄姿英发的狗王子一字形队列跟着走。阿黄一回头，那五只高大帅气的狗王子毕恭毕敬立正站着，像是接受检阅似的，谁也不肯退场。
大黑豆（右1）、九儿、阳阳、小黑豆合影
狗的爱情季太短暂了，短得只有三四天光景。爱情季一过，那些公狗依旧回到从前的生活，再见到曾经彻夜纠缠的阿黄也像不认识似的，狗娘生狗崽是自个儿的事，为狗娃们讨口吃的、一窝子活下去也就成了狗娘的事。阿黄和它的狗娃们落在我的屋檐下，我们照顾得还算不错的了，尽管如此，它们短暂的狗生中还是历经磨难和伤害，生离死别。
最先离世的是小九儿，它生下时毛色纯白，喝奶常被挤到一边。我注意到后，常拨拉其他三只狗试图让它多喝几口奶水，还单独给它喂羊奶。九儿还没睁开眼看一下这个世界时，一天中午时分死了。阿黄把一动也不动的九儿从头舔到尾，我当时正给帮我做活的两个民工做饭。见此情景，联想到我母亲时常跟我说起大我一属的哥哥七岁时饿死在她怀里的事，还有一个姐姐也是如此。人生多艰，狗生亦不易。我找条干净毛巾裹起这个小生灵，嘱托两位老人将它找一处能晒得太阳的地方埋了吧。他们出门后，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于模糊的视线中草草写就了一篇《有阳光真好》，后来刊发在《新安晚报》副刊版上。
小九儿走了，它的三兄弟日渐长大，特别是大黑豆与阳阳体型相差无几，性格却迥异。阳阳聪明伶俐，大大列列，好交八方狗友，不太问津家事。大黑豆性格倔强，特别顾家。这两兄弟在草坪上打闹追逐像闪电一样快，充满了朝气，阳光快乐，它俩出门玩耍也形影相随。有一天早晨，它们听了我的叮嘱后，像往常一样结伴出门玩去了，不一会儿，阳阳跑回来了，惊恐万状的样子，趴在地上不吭声。我们忙安抚阳阳，出门寻找大黑豆，从早找到天黑也不见其影子。有一个当地农民告诉我们：早上在公路边上看到一辆进山朝香的轿车撞死一条黑狗。我们忙着去现场，怎么也要抱回来埋葬了。一位目击者说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人下来把狗驮车上带走了。阳阳此后两三个月都很沮丧，提不精神来。它失去了最好的玩伴，可能也目击了大黑豆惨死的情景。我们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大黑豆的模样，几次梦里梦见它回来了，与阳阳在草地上欢快的追逐呢……
小黑豆遇险那天是两年前的6月7日傍晚，就在小区内部路上它被车轧倒拖行十多米远，被恶人扔到草地上。我见到它时看见左前腿大骨头戳在外面，肚皮几乎都被拉光了。我用大毛巾小心托着它，爱人开车连夜去市里求救。世人有句话“狗眼看人低”，其实应当是狗医生用一双异样的眼睛在看狗主人。那个年轻人头也不抬玩电脑，称已下班了，暗中观察我们夫妇焦虑程度，然后狮子大开口要价一万元。我爱人救狗心切，让他赶紧救治可怜的狗儿。小黑豆住院12天，断腿接骨刚好，它回来跑动中接骨的钢板戳破了皮，那一块伤口总是流浓水。它早成惊弓之鸟，我们逮不到它。阳阳与阿黄就用舌头给小黑豆舔伤口，我们于心不忍，便给狗医生打电话，他埋怨我们没照顾好狗，必须再交一笔钱二次手术。后来，我们还是交钱给小黑豆住院，前前后后花掉了一万多元。接它出院时，那个狗医生可能过意不去，便说“这个小黑豆是你们家讨债鬼”。
02
人生光阴稍长一些，狗的生命略短一点。长与短，人与狗，都是在世间上走一趟尔。
阿黄后来又生了一窝三只小母狗，一只狗眼睛看不见掉水里淹死了，亲戚收养的一只被车撞死了，还有一条留着跟阳阳作伴，我们给它取名叫四妹。四妹能从阳阳嘴巴里抢走骨头，被哥哥们宠上了天。四妹长大了，外面来了不少追求它的狗狗，要是她与狗娘阿黄再生下去，我们养不动了。于是，联系狗医生给它们母女俩做绝育手术，一狗800元，母女俩1600元。看着母女俩被来人逮进笼子里，我爱人哭得很伤心，她自言对不起小四妹，小东西刚开始恋爱呢。唉，我只好喊来邻居们，让她们陪我爱人说说话，转移她注意力。
阳阳这家伙平时乖巧，喜欢交结八方狗友。去年疫情期间，路上不见行人，店铺关门歇业，在外流浪的狗狗们遭遇了悲惨世界。阳阳出门时常带一大群狗友们回来，它冲我们呲嘴笑笑，我们就要忙着给饿极了的狗狗们喂吃的。我们还拎着吃的到附近去，在狗狗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投放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好多狗娘生狗崽期间，我们夫妇天天去喂食，一窝老小见到我们时都非常高兴。
阳阳此前也曾彻夜不归过，我们有着大黑豆的记忆，阳阳夜不归宿时我们都紧张，担心它出什么意外。有一次一天未回来，我在外找了大半天，直到半夜我在路上侧耳听一群狗在叫，便遁声找去，果然见到了阳阳。这家伙正与一只发情的母狗交配，五六条公狗追着阳阳咬。我驱散了众狗，阳阳身上腿上被咬得血淋淋的。终于等它瘫软在地时，我抱着它往回走，它像睡熟了的孩子似的，身上软绵绵的。这夜，我们用酒精处理伤口，喂了它些汤，它睡了一天一夜。去年12月2日，阳阳又是夜不归宿，我又担心它凶多吉少，四处寻找不见影子。我回来开着门亮着灯，守望它归来。黎明前，我写就了《阳阳今夜没有回来》，便趴桌上睡着了。上午九点多钟，回到城里的爱人打电话吵醒了我，她从监控里看到阳阳回何园了，瘫痪在门口。我冲出去果然见到了它，这次受伤太严重了，嘴唇撕裂，一只眼睛肿得连缝隙也没了，腿上许多伤口。它软在我怀里，我喊来群主饭店老板小张开车送我们去城里，狗医生给阳阳疗伤（见下图），我们猜测不出这一夜里小家伙竟究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战斗，残酷程度如此猛烈。
阳阳自从那次经历后，更加乖巧了，这半年光景都是出门玩一会儿就回来了。偶有外面小母狗发情，也不见阳阳慌张，一副淡定的样子，仿佛一个久经情场的高人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不为寻常私情所动了。书法大家老玉兄活着的时候也很喜欢阳阳，说它豪侠、义气，就是多情，继而跟我开玩笑说：“什么人养什么狗”。此言犹在耳畔，斯人却已逝去。那夜我写下的文章最后一段是：“夜深人静，风似刀冷，阳阳还没有回来。今夜我的院门、家门都开着，盼这小家伙如往常一样从门外伸进头来，轻手轻脚的走到我的身边。我已打开取暖器了，知道寒夜太冷。阳阳若是能归来，这次我给你温暖，可我已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人生变幻莫测，纵使有长情大爱，转身可能只留下回忆了。这个小家伙，乖巧得这么久，这一天又未归，我爱人咕嘟着阳阳与我们的缘份是不是尽了？我劝她往宽里想，自己在烈日下跑到外面寻找，一个又一个村落里响起我的呼喊：“阳阳，阳阳”。
03
夜深了，阳阳还没有回家。我一直在等待中，刚迷迷糊糊睡着了，忽听爱人惊叫：“阳阳回来了”。我急忙爬起来冲出屋打开院门，倒是见到几条流浪狗，它们吃光了我留在门口的食物，我追出很远跟着喊叫“阳阳，阳阳”，没有阳阳出现。我沮丧地回屋里，见爱人还在熟睡中，她刚才可能在梦中喊阳阳。
阳阳天生会狗刨式游泳
往常天亮在四点四十分左右，今早天还未亮我就出门了，我要继续寻找阳阳。小家伙陪伴我度过了江南山间四载寂寞光阴，给我那么多快乐时光，寒夜我写作时它偎在我脚前，焐得我脚暖融融的。夏夜我在园中纳凉，数着天上星星哪怕到午夜时分，阳阳也依然趴在我身边的草地上，一有风吹草动它就警觉地站起来巡视。有一次深夜里，一个醉汉翻墙进了何园，我闻声与之理论，阳阳狂吠着冲上去攻击，样子非常凶悍。
今天这山间晨光在新雨之后，格外炫目，风也凉，我在寻找，期盼着遇见阳阳。小家伙活着，我们继续此生的缘份，让我好好善待你。即使遇到不测，我也希望能收拾残局，尽一个陪伴者的心意。我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前面跑来一群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定神一看那只身影不就是阳阳吗？我喊声“阳阳，阳阳”，小家伙跑了过来，果真是离家一昼夜的阳阳啊！
我忙把这一消息报告给爱人，她连连说，“哦，好好，我来把鸡汤热一下，你把阳阳带回来。”我曾在一篇写狗的文章里写过一句话：“蓝天下，黄土间，我们与狗，其实都在乞求一碗饭吃啊。”人生多艰，尚且不易，何况狗呢！我们与阳阳一家子结缘九华山中，善待阳阳世界里的那些狗朋友们，就努力做到我们能做的吧。我不清楚“苍生”一词中除了芸芸众生，还包不包括如狗一样的生灵？它们和我们都是天地间的生灵，也有自己的语言情感，以自己的可怜方式活着。年少时我对“摇尾乞怜”一词很是不屑，认为没骨气。现在倒觉得狗能如此，实是它们懂得感恩、忠于人们的表现，它们知行合一，表里如一。今生有缘彼此相伴一段路途，人也好，狗也罢，就好好善待身边的生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