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形记(上)

人怀善念值千金,助恶从来罪孽深。

试瞰豺狼牙爪舞,翻成困兽可诛心。

这四句诗,是说为人需怀善念,贫困时守得住初心,富有时莫迷本性,这样平安一生胜过拥有千金。而若善恶不分,助纣为虐,到头给自己造下深重罪孽。那些给豺狼当爪牙的,后来自己也成了困兽,虽然可怜,但其情可恨,其心可诛。只因这一首诗,引出个古人因迷了心性,替豺狼作爪牙,最后身遭魔障,幻化成豕形被卖了的话文流传,被醒庐主人演绎成《醒庐怪谭》第一篇,以为世人之诫。

小编碎碎念的图片
话说元朝至正年间,江阴人尚秀携儿子尚优到楚地贩卖药材,因遭遇兵乱,父子二人滞留于湘中。后来尚秀客死,尚优将父亲草草安葬,遂定居于资江南岸的黄豺村。尚优因考虑自己是外来户,怕安身不牢,便投靠都保正尚金门下,认作本家,以租种山土和佣工营生。至三十岁,稍有余蓄,始得娶妻,一年后诞生一子。

尚优中年得子,夫妻俩满心欢喜,只是儿子生下来便气喘咻咻,延医调理无效。到洗三朝日,有和尚上门化缘,尚优奉上斋饭。和尚见他长吁短叹,便询问缘故,尚优将新生儿子的事告诉他。和尚叫抱过小儿来,端详良久,又叫报上生庚八字,掐指推算,道:“此儿前生为屠,造有恶孽,原本投在猪胎,要变个挨刀的黑猪以赎前愆,只因母猪难产死了,不能出生,又不能返回阴间,游魂无处着落,菩萨见他可怜,又见你夫妇老实本分且中年无子,所以将他转而托生到你家,因投入猪胎时,受了猪的精气,今再次投胎到你家,只匆忙变了个人身,所受精气更换不及,因此灵魄纠结,喘喘不平。”说罢,和尚伸手摩其顶,念动咒语,须臾便止了喘,为其取名豷,表字居安。尚优求和尚推算儿子运程,和尚道:“他今生本来是投胎为猪,一生由人服侍饮食,今既偶成人形,自然命无劳碌,食宿无忧。”尚优待再问时,和尚并不多说,写下四句偈语:“生来足食复何求,运撞才郎不转头。体覆轻裘钩脱后,十年斗室夙缘修。”和尚将偈语贴于板壁,道声“阿弥陀佛”,飘然而去。

且说尚优夫妇,对偈语只是一知半解,因见儿子生得肥头大耳,憨态可掬,料定是说他前程看好,有一番出息,心中暗暗高兴。两人本是勤俭踏实的一对,今有了儿子,岂肯懈怠,尚优租佃佣工更加卖力,妻子找都保正尚金揽些女工活计补贴家用,真正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日子倒也充裕。过了几年,眼看儿子渐渐长大,尚优与妻子商议道:“孩子大了,需送他读书,倘若搏得个微名,也不负我俩一生辛苦,只是这方圆数里并无学堂,奈何?”妻子道:“现今保正家里请有先生教他两个儿子,我们既然认了本家,何不求他再帮衬一把,带挈着我家儿子也去上学”尚优拍手道:“贤妻所言极是。”遂备了鸡鸭酒品,径奔都保正尚金家来。尚金见尚优言辞谦恭,又备了礼品来求,便慨然相允。次日,尚优送居安到保正家,参拜了先生,又拜了尚金为干爹,与尚金的两个儿子也认了兄弟。

话休絮烦,却说居安虽在保正家读书,但他资质顽劣,又贪玩慵懒,加上尚优夫妇中年得子,平日把他视作珍宝,凡事百依百顺,骄逸娇宠,哪是块读书的料,几年下来,经文根本就背不了几句,倒是在外结交了些无赖。而保正的两个儿子读书十分上心,不几年便进了学、中了举,去国子监读书去了。居安辍学回家,与远近一些浪荡子弟赌钱斗酒,狎妓嫖娼,将父母苦心经营积攒下的几个铜钱硬生生虚耗掉。尚优见儿子不成器,没奈何,只好又觍着个老脸来找保正,请他教些营生事务。保正因居安早年寄拜在自己膝下,眼见他嬉戏荒唐,终不是个事,便举荐他做个副保正,叫他跟着自己处理些地方上事务,向各户摊收些赋税丁捐。

原来在元朝时,地方实行都保制,十至十五户为一小保,五小保为一大保,十大保方成一都保,各大小保设立保长,都保设保正和副保正。保正负责地方赋税,副保正襄理都保事务,各自从中可得些抽头。尚金管的这个都保,所辖户籍比其他都保要多,共七百多户三千八百余口人丁。居安得了副保正这个差事,便与手下这些大小保长称兄道弟,另纠集些流痞无赖,咋咋乎乎,向各民户今日派捐,明日催赋,只要哪家有些油水,就十分勒掯,弄得鸡飞狗跳,遇着哪家红白喜事,便粘着当个都管主事,吃喝兜搅,时常也落得嘴油腹饱,囊中不乏些散碎银两,远胜他父母整日躬身劳苦。

也是他合该走运,一日,居安与柴大户的儿子才郎相约到院中喝花酒,被粉头勾住撒痴撒娇,直闹腾到天黑。步出院门时,已是月上东山,两人拱手分别,各自回家。居安因酒喝得多,有些醉意,高一脚低一脚赶近路走,经过一片坟岗,见有两枝蜡烛在风中摇曳,隐约可见一座新坟前摆着些牲酒祭品,沉吟道:我一向逍遥快乐,却忘了家中父母省吃节用,几个月没打过牙祭了,今日天可怜见,顺得这些祭品回家时,也好哄哄两位老人开心。

居安思量着,步履踉跄走近烛光,却见两只硕大的山鼠在吃祭肉,见居安来,合力拖起肉便走。居安意兴正浓,岂能让到手的肉被这两只野耗子抢去,于是放开步子穷追,一直追到一幽避之所,两只山鼠钻入洞中去了,正无计可施,忽然觉得有光炫目,居安定睛看时,不由一声惊叫,酒也醒了,原来鼠洞连着一座古墓穴,棺木已朽坏,剩有一副骷髅,正巧月光照在骷髅旁的一锭金元宝上,闪亮耀眼。居安大喜,扒开洞口,见里面还有元宝若干,急忙将洞口掩上,做上标记,一路小跑回到家中,扛上锄头与背篓就往外走,父母不知何故,追出门外连叫数声,居安只是不应。尚优两老满腹狐疑,怕这小子干出什么失格的事来,倚门而望,巴巴等到天快亮时,见居安背着篓子回来,头上直冒热汗,看那篓子十分沉重,正不知何物,赶紧帮忙取下,看时,却是半篓金元宝,数一数足足有二十四锭。尚优老夫妇哪见过这么多黄灿灿的东西?一时惊得大眼瞪小眼,当下细细盘问,原来居安所掘乃先朝薛兵部墓圹,圹中有金元宝和墓志铭,居安只取了元宝,将墓志铭与骷髅重新安放在墓穴中填埋好方才起身,又怕被人瞧破,要赶在天亮前回家,因此锄头也懒得要了,一路小跑回来,怎能不累?

常言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自居安掘得这一窖金后,手头便阔绰起来,不觉更加轻浮。尚优毕竟年轻时见过些世面,凡事老成,见居安如此,心里嘀咕道:自己一直租佃佣工,虽说也积攒了几贯铜钱,近年却被这宝贝儿子挥霍无度,败得差不多光了,不意儿子居然财神照命,今日无端得此巨帑,可见当初和尚推算说命无劳碌的话是真的了。只是平日四邻清楚自己的所有家当,今朝突然暴富起来,岂不惹人生疑,于是将儿子叫来附耳吩咐:如此如此。

这一日,居安约众位弟兄喝酒,至半酣,起身抱拳道:“不瞒诸位兄弟,舍下先祖在江阴颇有些家业,前些年因兵荒马乱,与家父流落宝地不得还乡,今天下稍许太平,家父吩咐回老家变卖祖产,暂别弟兄们一段时日,待处理完家中事务,再来与兄弟们同乐。”众人齐声道:“哥哥承先人基业,此乃正事,何需多说,愿哥哥早去早回。”

居安到集市上购买毛驴一头以充脚力,暗中携了二十四锭金元宝,夤夜出发,却并不往江阴,而是直奔潭洲。不数日,到达潭洲城,寻个雅致的旅舍住下,将毛驴托付与店家畏养,只身觅得一处钱庄,称了二十四锭金元宝,合计黄金一千二百两,换成银票一万二千六百贯。居安不急着回家,镇日游玩于三街六巷,寻得处丽春院,找了个上等的粉头,拈花弄月,玩个尽态极妍。不觉光阴荏苒,寒暑易节,半年有余,来时霜寒露冷,今已春暖花开。猛然思想起离家时父母所嘱“宜适时回家,切莫贪欢误事”的话,便欲打点行囊回家,整理手中银票时,在丽春院中花费近千贯。回到旅舍中,算还了房租草料,携了这一万多贯银票,仍旧骑了毛驴返程。

出得府城,按辔徐行,正巧碰上本都保辖下第十大保的尹蛟,尹蛟与尚居安曾多次到县学参加童子试,因此两人相识。这尹蛟也是个时运不济的,空负十载寒窗,不曾进学,只好行商走贩谋生。当下两人打个问讯,各自询问到府城事由,尹蛟道:“在下因在府城中有些生意上的交集,前几日进城疏理了一番,今次事毕回家。”居安便扯个谎道:“愚弟数月前回了趟祖籍江阴,处理些祖上遗留事务,近日转回,因听说府城热闹,便绕道来游玩几日,不意在此碰上仁兄。”因身上银票特多,心有所虑,便不提去江阴处置祖产的话头。两人欢喜结伴而行,沿路赏看些红花绿柳与飞燕流莺,不在话下。

回到家中,父母欢喜无限,张罗置产砌房,托媒保了赖丐头的二女赖娇娥为媳。常言道:“钞多好办事”,只数月,购得山林田产若干,又一溜几十间新房告竣,成了方圆十里第一财主。于是择了个上好日子与居安完娶,少不得请都保正尚金总理喜庆事宜,才郎等兄弟帮忙打理。四邻八坊见居安是都保正尚金的干儿子,他本人又做了副保正,还成了头号财主,谁不想巴结,但凡保内稍有头面的,无不前来恭贺,办了三十余桌酒筵。一时间,几十间房张灯结彩,吹鼓手吹吹打打,一抬花轿迎得玉人归来,好不热闹。俗话说财大气粗,居安自此退了佃,将新置田产租与别人耕种,思量着让父母清闲颐养,从此后,左邻右舍都尊尚优老夫妇为员外、夫人,一家人锦衣玉食,居安每次出入,都有原来结交的兄弟帮闲趋奉,较之昔日光景,岂止云泥之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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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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