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哭嫁

最是时光不饶人。犹记当年,发愤读书考大学,为了迫不及待逃离那个闭塞落后的小村庄。当我拼力一跳,跳出了农门,进了大学,毕业工作辗转至今,一晃就要退休倒计时了啊。少小离家老大回,却再也回不到那个记忆中古老宁静的村庄,而是物非人非了。
去年清明,我终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村庄,父母的坟茔原是松涛阵阵的密林之中,现在却裸露在不毛之山上;空落落地回到村子,遇见了远亲家嫁女,受邀成了座上客。满席不见熟人面,嫁女毫无仪式感。虽然所陪嫁妆一如土豪,鞭炮声不断,乐队嘈杂。此时,从我记忆的底片里,不由得升腾起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亲历的哭嫁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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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从五七大学毕业回乡,经媒人介绍了隔壁村的一位退伍军人。算好双方的生辰八字,选择良辰吉日举行结婚。婚期前几个月,父亲母亲早早就一一请了木匠、箍桶匠、铁匠、漆匠等打造嫁妆,箱子椅子、火桶火炉等一应俱全,新刷的红油漆,描龙画凤、百子嬉戏,好不漂亮,左邻右舍纷纷看到崭新的嫁妆,无不啧啧称赞,说我娘老子有能耐,办了这么多的嫁妆,便宜了大姐的婆家,一生一世都省了麻烦。父母笑脸迎来送往,内心却满是不舍。
大婚的日子不顾一切地迎面奔来了,头天夜里父母一夜未眠,准备宴席食材,商量邀请的厨师、亲朋,反复预想送亲的流程,特别是哭嫁仪式:一定要搞得热热闹闹的,不让外人笑话。

院子里摆上桌席,传菜的伙计穿梭来往,礼房宾客盈门,团团围坐了几十桌,宴席马上要开了。当唢呐、锣鼓声隐约在村外传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山岗时,说好了不哭的父亲,就不停地抹泪。母亲见了怎么忍受得了?只见母亲走到大姐的闺房门口就哭起来了。她是私下里练习了好久的一套“哭嫁歌”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
“儿啊肉啊,你到婆家要放乖些啊,今朝好日好时到婆家去,从此你就是夫家里的人啊,公婆面前细声语,丈夫面前莫高声,看到叔伯低头让路啊,人来客往要起身啊……”
姨娘们也加入到了“哭嫁”队伍,“外甥啊乖乖宝啊,秤称金来斗量银,当中坐的是聚宝盆;珍珠米粒粒圆,生个外孙中状元。”“外甥啊我的心,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荣华富贵百子千孙。”“穿错衣裳踏错鞋,女生外相婆家人;脚踏红糕一对对,子孙万代都富贵。”……
大姐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脸上的胭脂水粉有了道道泪痕,发髻有些蓬松。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扎紧了发髻。于是跟着哭唱:“嗯妈啊娘啊,难舍难分哭断肠。寒露霜降水推沙,鱼归长江客归家,只有我无用女腊月黄天嫁到别人家,人家脚脚是生路,眼眼是生人。上前三步嫌我好大胆,退后三步又嫌我好碍懒,那有每天陪我娘亲好自在啊” ……
突然有人高声喊:“吉时到!”新娘就由两个伴娘牵着起身,堂兄背起大姐走出房门登上花轿,这时哭嫁到达到高潮,大姐抓着大门舍不得离去,母亲则依着门楣嚎啕。鞭炮响起,新娘登上花轿,在鞭炮声中,花轿被抬出庭院,荡悠悠抬向夫家去。
从此,婆家娘家,两头牵挂。而通向娘家的路,成为魂牵梦绕的方向。

哭嫁,是我们小山村千年沿袭下来的一种嫁女仪式,它是一种乡村文化。《哭嫁歌》既表达父母养育女儿的不易和嫁女的不舍,表达长辈对女儿出嫁的美好祝愿,也表达女儿伤离别、念亲恩、换身份、忧前途等复杂心绪。哭、民间有发的意思,叫“哭发”,越哭越发之意。而且这哭腔很有韵味,伤感中有祝福,离别中有向往。
村庄里有首童谣,“一粒谷,两头尖,爷娘留我过千年。千留万留留不住,婆家花轿大门边。娘哭三声牵上轿,爷哭三声锁轿门;哥哭三声抬轿走,嫂哭三声别家人”,表达了嫁女的无限深情。
如今乡村,路宽了,房高了,样样和外面的世界接轨了。乡村嫁女,有点土洋结合形式,婚车车队,娘家婆家合办婚庆大典,有婚庆公司操办,有花门,有T台,有主持,有证婚,由父亲亲手把女儿交给女婿手里等等,当然也有喜极而泣和不舍伤感的。
乡村新式婚礼,再好,总感觉失去了故乡的独特地域性民俗,失去了浓郁的故土文化。而那韵味悠长的“哭嫁”,成了乡村史书里的一枚标本式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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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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