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广东太热,高考完之后我在家闭门不出,昏天黑地地玩手机、追剧、睡觉,像是要把高三少偷的懒一次性补回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多天,高考分数陆续下放推送。
今年新高考一卷的数学是人尽皆知的难,我考了600分,比预期的高一些,我很满意。
填志愿那几天爸爸翻烂了填报手册,不愿意让我浪费一分。
最后我踩着分数线去了一所武汉的211。
录取通知书送来的时候,我拍照发朋友圈,手机响个不停。
起初我以为是朋友们的祝贺信息,打开一看,让我差点摔掉手机。
有很多我和周云琛的共同好友都给我发信息——“你和周云琛一个学校哦。”
“周云琛好像也在你那边诶!”
还能遇见周云琛,这是我从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初中的时候我很叛逆。
学校查仪容仪表查得很严,但我偏偏蓄起一头长卷发,每天带妆上学,廉价劣质的指甲油五颜六色。
因为常常同父母争吵,我不喜欢回家,总是在学校待到很晚。
我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周云琛的。
他的名头太响亮,成绩好,长得帅,篮球也打得好,万众瞩目。
但我们没有交集,非要说有什么关系,大概是他的混子兄弟常常跟我一同蹲在马路牙子边抽烟。
我以为周云琛是和他兄弟一样的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深信不疑。
所以在我眼里,周云琛的优秀很虚伪。
我比不上他,看不惯他,迫切想要撕破他的伪装。
在球场边看见他打球的时候我总会驻足,期待他下一秒露出马脚,可是他从没让我如愿。
球场上少年们肆意的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周云琛被众人簇拥着。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眯起,露出一口白牙,鼻梁格外挺拔,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团红晕。
他笑起来居然会脸红,我有些诧异。
除此之外,还有难堪——原来阴暗的不是周云琛,而是我,痴心妄想把他拉下泥潭与我作陪。
后来我见了周云琛,因为心虚,总会躲着他。
广东的雨季很漫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和雨后泥土的腥味。
我不喜欢雨天,雨天我只能被迫回家。
下午放学时雨不太大,我撑着伞从操场上走过去。
没走几步我就看见周云琛的身影,站在球场边绿化带的树下,没有打伞。
他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息,像是海风,温柔而凛冽,又宁静如雨,冷厉如风,极致的矛盾感,让人恨不得下一秒就沉沦。
从小父爱母爱的缺失让我缺乏安全感,所以对外人总是以一副攻击与自我保护的姿态。
奇怪的是,这样的周云琛居然给我一种强烈的安全感,让我有一种想要靠近的欲望。
我顿时傻在原地,不知所措。
因为挡住了别人的路,我被撞得踉跄。
对方连忙道歉,我摆摆手说没关系,抬头却看见几步之外的周云琛探究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瞳孔像是琥珀色的,闪着光的透亮,又好似一潭湖水,深不见底。
我尴尬地笑了笑,傻傻地看着他。
他没什么表情,但是在我挺直背脊时,我看见他眼睛弯了弯。
无意过堂风,却偏偏引山洪。
某天放学后,因为要大扫除,我走得很晚。
没想到走到公交车站时,居然遇到了周云琛。
之前我总是比他走得早,他们打篮球常常打到内宿生上晚修才离开,所以我们从未在车站碰到过。
看到我他似乎也很意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越过我去看公交站牌。
天已经暗下来,我偷偷看向他。
周云琛的身姿挺拔,因为刚打完球,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袖校服。
校服洗得很干净,跟他的球鞋一样,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污渍。
外套搭在臂弯,他背着书包,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静静地等待着不说话,冷漠而疏离。
直到周云琛无意识回头,才注意到我的目光。
他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要同我寒暄的意思,我有些失望。
我们沉默着,中间隔了两张椅子的距离,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带些寒意了。
我搓搓手,觉得有些冷。
梧桐叶沙沙地落,每次风一吹起来,就会落下一大片,在我发间,肩头,脚边。
公交车来的时候我回头看他,他也看着我。
静静地,我冲他挥挥手,他露出讶异的神情,脸上又爬上了红云,冲我抿嘴一笑。
这一幕我记了很久。
少年肩头有一片落叶,他独自立在树下,公交站牌散发出的微弱亮光映着他半张脸,明明灭灭,他的神色也忽明忽暗,有些晦涩。
我冲他挥手,他看着我,迟疑地笑了。
公交车发动,隔着窗户我看清了他的神情,羞涩的,讶异的,哪怕是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我们彼此没有说话,就像是守着一个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事不关己,却让我大乱阵脚,头重脚轻——我喜欢他。
周云琛,你怎么会知道呢,我对你的喜欢,怕你知道,怕你不知道,怕你知道还装作不知道。
那个学期的期末,周云琛考得很好,大头照被挂在红榜上。
我仰望着那张照片,第一次有了想要追赶他的想法。
我开始发奋读书,成绩提升的速度把科任老师都吓了一跳。
我给周云琛送过很多东西,表白数次。
可是得到的要么是明确的拒绝,要么是无声的沉默,任谁都会望而却步。
虽然不敢靠近,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追逐和仰望。
那年中考的英语很简单,我早早交卷等在周云琛考场外。
他的大头照被我裁下来放进外套口袋里,后来洗衣服时忘记拿出来,变得面目模糊。
我不出意外地被全市最好的高中录取,周云琛中考发挥失常,没和我考上同一所高中,去了市里第二的高中。
他在重点班,班上有个男孩是我曾经的初中同学。
被问及是否认识我,周云琛矢口否认。
我觉得嘲讽,断绝了对他的一切打探。
但高中三年我过得并不好。
学校在全广东都是不错的学校,学习压力很大,加之家庭关系恶化,我时常精神恍惚,陷入一种内耗和自我拉扯。
每到这时我就会想念周云琛。
也许是曾经他给过我太多心理支撑,让我心生依赖,哪怕对我的示好他从不给予回应。
我也遇到了很优秀的男孩子,但我总在透过他们看周云琛的影子。
我时常有一种错觉,好像他还在我身边,我还能触及他的生活。
在量子力学上,一个人如果足够想念另一个人,就可以抵达对方的梦境。
那如果我的想念足够强烈,我们是不是还有缘分?
高中三年我忍住了不联系不打探,我们甚至没有微信和电话。
唯一一次探听他的生活,是高三空军招飞时。
体检点在我们学校,很多人在围观。
我本来没打算去看,但是想到周云琛可能会来,还是化了个淡妆去凑热闹。
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初中毕业后我才知道我们的父亲认识,但只是点头之交。
我张望了半天希冀能看到他的身影,没想到还是失望了。
朋友看我情绪低落,向他们学校一个男生打听周云琛,却没想到男生恰好是他的室友。
回来后朋友告诉我,周云琛在学校成绩很好,学的是物理化学和政治。
因为想留在省内,他的目标是中山大学。
我没打算在省内读书,也不想再回到这座城市,如果能如愿,我们应该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临近高考,我变得焦虑而抑郁,班主任不停给我预约心理老师,但还是收效甚微。
高考的前两天要布置考场,搬完东西我在无人的自习室睡了一觉。
新教学楼窗户很大,夕阳照进来的时候我突然惊醒,孤独在黄昏里跳动,心脏像是挨了一记闷拳。
我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不早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不安突然袭击我,我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
我无端地想到了周云琛,莫名有落泪的冲动,我希望此时此刻是他在我的身边。
如果是他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我只想把一切的脆弱袒露给他,想把一切的陪伴都留给他,然后告诉他,在不联系的日子里,我从未淡忘他。
我从书包里翻出饭卡,离开自习室。
擦了擦眼睛,我轻手轻脚地关上教室门。
原来孤独真的就像人说的那样,最后走的人关门最轻。
周云琛高考考了613分,比我还要高。
这个分数分明是够得上中大的一些专业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我填同一所学校,还报了法学专业。
朋友对我说,或许这就是缘分,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扭转我们本该是平行线的人生轨迹。
得知消息的那天我跟很多朋友求证,直到他们一再向我保证不会出错,我的眼泪轰然决堤。
而高中时,我常常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成为周云琛那样含蓄内敛,不动声色的人。
所以再煎熬再焦虑,我都不敢掉眼泪。
我从没想到,知道还能见到他的时候,我会泣不成声。
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会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好,周云琛,我们重新认识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