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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朱元璋坐金銮殿,来了两个和自己一块抟泥巴长大的玩伴,预备打老朱秋风。朱元璋问:既然你我自幼玩耍,可记得哪些有趣的往事?甲说:我们拿着竹梢子,骑牛到山坡上偷老农煮熟的豌豆,你还把人家的汤钵打翻了。朱元璋想想,确有此事,只是他讲得粗鄙。于是问乙,乙回答:您骑角马,上高山,手持青御鞭,带领我们攻打豌豆城,可惜跑了汤元帅,但您俘虏了豆将军,真是威风又威风。朱元璋听罢大笑,设宴款待,赏赐就分了霄壤。这则传说当然是生造的,但我以为里面的真实成分很多,差别无非是内容与形式,因为再大的人物都有懵懂无知的赤子时期,能记得你连屎里豇豆都捡起来吃的,也只有发小了。“发小”,乡下人叫不来那么文绉绉的叫法,多数会说卵子拖灰便在一起的伙伴。“卵子拖灰”这个词组,形象至极,六十年代生人的,应该都有满世界光腚乱跑的记忆。我们村主任和我是老表,隔壁连墙的住在一个巷道内。夏天乘凉,大人们背靠墙壁,箕踞在干燥的黄土地面上,捧着蓝边大碗,用亮光稀稀的米粥灌溉他们扁瘪的胃肠。穿堂风细心地抹擦着他们额头颈项上的涔涔汗水,沁凉的土坯松弛了他们劳累的筋骨。鸡们丛集在树荫下,狗们趴卧在巷道内,它们恐惧地张望着杀向地面的阳光,大地白亮。我们这帮狗都嫌的伢子,根本不理会日头的蒸烤,赤脚啸叫着奔跑在村庄外面。只要孩子不哭,大人才不管你捕蝉还是抓鸟呢。我们寸丝不挂,精赤条条的爬树或者凫水。一次嘻闹中,老表的小鸡鸡被一只饥饿的公鸡猎获了,老表捂着小鸡鸡号啕大哭。后来的几天里,大人们一看见红汞涂染的鸡鸡,马上开老表的玩笑。现在的老表衣冠楚楚,步履匆忙,时不时的微信我开会,我目睹他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有时难免浮想其儿时的狼狈,由不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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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算不算朋友,我以为不算。朋友是两个身体因为思想的契合和对彼此价值观的认同,关系糍实成了他俩的外在表现形式。可能是我贵重朋友二字,就想当然地用金色粉饰它,这种心态幼稚并且荒诞。嵇康托孤山涛,蒋介石帮戴季陶养子,如此高厚的情谊是人间稀缺的,是值得歌颂的。假设我们不站在大义的立场上去臧否人物,陈公博与汪精卫感情上的深笃,恐怕要超过陈独秀与李大钊的风雨同行。他俩固然是并世狼狈,一对伥鬼,但确实肝胆相照。我梦想中的朋友最好像韩愈之于孟郊,能想到一块说到一块,既能诗酒歌赋,亦能爨灶炊烟。读韩愈和孟郊的通信,其中有一闲笔,提及和州张籍,令我动容。张籍是韩愈孟郊的共同好友,家贫。韩愈邀请孟郊赴符离集,附带把张籍的境况申述一遍,我猜,是希望孟郊路过和县时,切勿叨扰张籍。古时朋友访问,盘桓数日是很正常的。符离集在今天的淮北,此时的孟郊估计当值溧阳,而张籍居住和州,孟郊北上,途经和州,顺带停舟驻马,小扣柴扉。张籍咋办呢?说盘飧市远,不成敬意也太没面子,恐怕得“泥他沽酒拔金钗”了。韩愈仁心,坦言相告。孟郊亦是寒士,做为唐朝的一个科级干部,口袋缺少作响的阿堵物,即使有心帮衬,也只能徒叹奈何。自古洎今,难倒英雄汉的全是银子。遥想当年,韩愈肯定捻管深思,不忍落墨,随即羊毫一荡,便是化不开的浓厚友情。今时今日,友谊的叔季之世,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友谊呢?韩愈相比孟郊张籍,可谓肥马轻裘,门第高耸,却不因二子贫贱而割席,依旧系心朋友的生活,体谅朋友的艰难。而今就我目力所及,衣紫腰黄者面对衣布韦带者,言语举止,优越感十足。纵然一起扛过枪或一块同过窗,毅然摆出君子不重则不威的架子来 ,常常使我心生“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的恶念。

写朋友的文章很多,印象深刻的有胡适的追悼志摩,郁达夫的回忆志摩,余光中谐谑的沙田七友,西川的怀念海子,他们图画的都是朋友形而上的一面,缺乏烟火气。我爱读郁达夫笔下的鲁迅,那叫一个“謦欬其侧”。郁达夫不写鲁迅的思想,只记录鲁迅的日常,为我们提供了幽默的鲁迅,好斗的鲁迅。“一个都不宽恕”的战士,世俗中的朋友很少,许寿裳一个,第二个就是郁达夫了。有时我想,假如郁达夫继续和成仿吾挖战壕,他会不会也是迅翁的敌人呢?鲁迅是“眉间尺”,是敢于拿命去复仇的。我读的书少,搜索枯肠,也找不到描写发小的文章。“迅哥儿”和“闰土”算不算发小呢?他们相识的时候,已经十来岁,早就兜裆了,卵子肯定不会拖灰,按我的定义,他们算不得发小。当然,我的定义总是很狭隘,就像我心目中的朋友,我愿意青睐的朋友真的如同鲁迅讲述的“药引子”,有是有,就是难觅。

朋友的交结,胡适之可谓海纳百川,上至达官显要,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说“我的朋友胡适之”。胡适往生,夹道哀恸的群众数万,有一三轮车夫,车上摆了果品香烛,肃立祭奠。读到这段时,脑子里蹦出一个人,他叫“袁瓞”,卖油饼糊口。胡适资助其住院开刀,告诉院方,说袁瓞是他的朋友。这个三轮车夫,会不会是袁瓞呢?作者说这个车夫,让他感喟。胡适对于政治上的党争,从不上心。抗战时期,他是“低调俱乐部”的成员,成员里有高宗武陶希圣,主张媾和日本。后来签订密约时,高陶幡然悔悟,逃之夭夭。高陶二人,国民皆曰该杀。是时胡适在美,照常和藏身美国的高宗武交往,被学生傅斯年严斥,胡适只当耳旁风。陈独秀坐狱,他积极营救,国共合作,他第一时间谏言蒋介石,释放陈独秀。胡适有句名言——“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他依此践行。汉字简化是他想推行而不得的,大陆简化汉字时,批胡也在热烈进行,他看简化的汉字报纸,衷心喜悦,浑然忘记了自己正遭攻讦。鲁迅在台北不受待见,他坚持认为鲁迅是“我们的人”。他夸赞毛泽东的白话文是中共里写得最好的。

像胡适这样交友的,世间不多。智识分子交谊,大抵在思想学问上不分轩轾,所谓“燕燕于飞,上下其音。”对弈的希望是谢傅,赏剑的最好是徐君。底层如我,基本上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对我念兹在兹的是牌友,赤鸡白雉赌梨栗;要么是一帮在政府打方向盘的侃友,聚一堆儿水些片汤话,东南西北风,老子是红中,似乎哪里都有他的位置。

一次,从省城回宜,领导路过某县,忽然念及在此牧民的前同僚,共事时能讲几句心里话,于是踌躇,良久,命我继续驱驰。慨然叹曰:“这么多年,没有交一个朋友。官场上都是假面。”官场之上,篾片者众,拜尘者众。韩愈要是立足今天,一定不会追问“吾言之而听者誰欤?吾唱之而和者誰欤?”他会不会给孟郊写信,我都怀疑。“朋友,以义者合。”这种古调,今人不弹。当前在在歌唱的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儿子在家宅了很久,网课上完就看书,我问他为何不联系同学朋友,他想了想说,有些人一交谈,立马散失讲下去的欲望,还是算了吧。我望着他,心里起了蛟,莫非真的是老猫房梁睡,一辈传一辈,我骨子里的淡漠,被他分毫不差的粘贴了过去。我朋友虽然不多,但电话十几分钟的,偶尔互相问候的,也还有。发小觌面,经常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们这一代,童年被动漫吸引,脚丫被父母爷奶管束,几乎没有异姓发小,姑舅娘姨家的表兄妹,性格同质,发育分蘖的时候,接收不到外来因素的影响。及至长大,眼珠又掉进手机里。逢年过节大家庭团聚,父母闲聊,他们闭口,他们专注虚拟世界里的网友,嘻笑怒骂。我发现,朋友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词汇,一个概念,他们不在乎现实生活中有没有精神上的颉颃者。或许,历史已经进入了不需要朋友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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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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